除了极乐散之外,阴曹地府里还会调配一样东西,叫做化尸水。
说是化尸水,但是其实上只要是沾到血肉脂肪皮肤之类东西之上,便会产生强烈的腐蚀效果,而不会真去分辨是活人还是死尸。
这可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的好东西,早些时候只有恶人谷中才有,后来恶人谷成为了阴曹地府之后,便成为了蓝公子那些死士们必备的药物之一了。
可是,往日只在普通凡人身上作用的化尸水真的会对那些神仙有作用么?在种种灵力的防御加持之下,那些看起来普通寻常的肉身,是否真的就普通寻常了?
单乌干脆直接拿自己做了实验。
实验证明,这化尸水不能说完全无效,因为它只要没被冲淡,有血肉就会有作用,并不会被灵力的运转所压制,但是考虑到有灵力加持的肉身所具有的再生速度,想要真正靠这玩意弄死一个上师,大概只有将这位上师限制了所有行动,剥去一切能让他补充灵力的药物与灵石,然后将他整个儿都给泡进化尸水里才能有用。
所以这东西肯定得想法子改进——怎样让它腐蚀的效果更加强烈?怎样让它变得更容易扩散蔓延以达到将人泡进化尸水里的效果?怎样将它弄到那些高来高去的上师身上?
这件事很早便被单乌交给了司天院以及太医院的那些凡人,同时,单乌还怀着私心,给那些凡人留下了另外一种与化尸水颇有些类似的东西——他自己的血。
——这才是真正可能对那些上师造成致命威胁的成分。
可惜,自己的血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依然没人能够弄明白,不过好在化尸水在短短数月之间已经改头换面,成了如今这沾上就难以甩脱的烈火燎原。
在双方对峙于铜山关的短暂的平和时日里,石泉成了行军元帅,除了训练那些凡人士卒之外,这城墙之中,也已被动了手脚,数百根炮管安放进了了城墙中空之处,只待时机到来,拼他一个玉石俱焚。
李天师放出鬼王,引动清瑶等人下场,半空之中打得热火朝天,而石泉选择在这个时候击鼓,一者是为了将指令传给那些仍然存活着的士卒,二者,则是为了吸引那些神仙的注意力——他得将那些人都引到这烈火燎原所能覆盖的范围。
并且,因为单乌的刻意关照,石泉已经成为了这些神仙眼中,稍微有些关注价值的一个凡人。
最终,烈火燎原被成功引发,石泉给木宛喂下了假死之药,带着她从中空城墙的底部那条早已准备好的暗道逃了出去,还顺便带上了人事不省的元媛,上方的神仙们被烧了个七荤八素,连那条看起来仿佛神龙的水虺都未能逃脱,而若说整个过程中超出单乌预料的意外,或许就是那鬼王的身份存疑,圆觉那朵封闭的金莲,以及同舟突然掀开了石泉的真实容貌这两件事。
……
“为什么要留下她们?”石泉指了指木宛元媛那两个昏迷不醒的小道姑,“如果主人接下来的目标有中桓山的话,留下她们,岂非可能坏事?”
“这两位卖相不错。”单乌笑道,“而且这两人多少是站在凡人这边,某些时候,不信天不信地的人,也是需要自己的菩萨的。”
“就为了这个?”石泉皱了皱眉头,不知是在质疑单乌的决定,还是在思索自己应当采取的行动。
“如果会碍事,到时候再杀了也不迟。”单乌上前,拍了拍石泉的肩膀。
“不过这一轮生死相随的铺垫,差的的确也只是临门一脚了……那是个挺容易自作多情的小姑娘。”石泉神色复杂地看了木宛一眼,算是应下了单乌的吩咐。
……
月已中天。
孙夕容此刻已经苏醒,她正斜靠在一颗歪脖子树下,身前不远处,是形容狼狈,但是看起来似乎已经没有大碍了的厉霄。
烟火主要对着天空,加上厉霄跑得足够快,到底是在自己的下半身彻底化为白骨之前,离开了那毒火笼罩的范围,更因为听到了同舟大声喊出的那一句提点而想到了应对之法,从孙夕容身上取了水符,到底保住了自己的一条性命。
眼下看到孙夕容苏醒,厉霄立即讨好地凑了上去,却没想劈头便是孙夕容的一个耳光。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救我的师妹?”孙夕容的眼里是又悔又恨的神色,她有清瑶上师所赐的玉如意,可以召唤出一条水龙,而她的功法也刚好是水属,按道理来说,在那片火焰之中,应能发挥出不小的作用,可是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已被厉霄打晕带走,更糟糕的是,在晕倒之前,自己亲眼看到了元媛消失于火焰之中的身影。
“三位上师在场,他们都没救。”厉霄捂着脸转过头来,眼神有些轻微的闪烁,他还没勇气直接说,他其实就是想让那些人都死干净,想让孙夕容没有师尊也没有那些师妹,想让她哪怕就是回到中桓山也是孤苦一人——虽然他的举动,已经将这种意图表露无遗。
因为在那一个瞬间,厉霄的心里窜过的是曾经石泉为了让他彻底对中桓山死心,而说过的一句足以剜心的话:“她只有变成孤家寡人,才可能对你言听计从,而她如果继续当她的中桓山大师姐,总有一天你会连她的脚踝都够不到。”
而想到了那最后时刻,石泉在真相被拆穿之时的淡定,厉霄突然就觉得自己果然还是输在了“怂”这一个字上——不管是一直以来对孙夕容的顺从,还是方才那一句仓促且没有说服力的辩解,都透着一股难成大器的畏缩之气。
——既然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孙夕容也已经被自己带出,那些可能会妨碍到自己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自顾不暇地死在了那片火海之中,那么自己还需要顾忌什么呢?毕竟没有了那些法器以及那三人的合击之术,区区一个孙夕容,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换句话说,此时,此地,他可以为所欲为。
……
“这不是借口。”孙夕容没能意识到厉霄那闪烁不定的心思,只是愤愤地盯着厉霄,同时抬起了手,第二个巴掌眼见就要挥出。
厉霄突然出手,抓住了孙夕容的手腕,眸中寒光一闪,表情就变得阴冷了起来。
厉霄本来就是有着鹰钩鼻子的偏于阴鸷的长相,此时神色骤然变化,一时间竟惊得孙夕容忘了动作。
孙夕容愤恨责怪怒其不争的眼神中渐渐多了一丝畏惧与软弱,而扬起的手也就此瘫软了下来,整个人有些瑟缩地往后靠了一靠,可惜身后便是树干,而她正被夹在厉霄与树干之间,以一种无法逃脱的姿态。
玉如意,符箓,这些自己能够用得上的东西,都被厉霄搜了出来,正摆放在先前厉霄打坐的石块边上,孙夕容只要稍微倾斜下视线便能看到,可是这种情况只会让她更加绝望——或许是厉霄担心这些东西会被侥幸生还的清瑶上师追踪到位置,从而发现孙夕容与自己的所在,故而那些东西眼下正被一个颇为复杂的封印笼罩着,孙夕容就算想要以神念沟通那属于自己的法器,也已是无能为力。
“你要做什么?”孙夕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不利的处境,而厉霄那满布血丝的通红的双眼,更是让她忆起了似乎是并不久远的时候,那个据说是中了所谓的极乐散,于是突然狂性大发,对自己意图不轨,行为举止都仿佛野兽一样的无耻之徒。
“你觉得你还能做什么呢?”厉霄咧开嘴笑了起来,声音沙哑,仿佛这句话埋藏在心底早已很久很久,都已经等到石上长满青苔,抑或门框上染满铜绿,如今终于得见天日,满满的都是欢欣鼓舞。
“你……你是不是又中了极乐散?”孙夕容的嘴唇颤抖着,她抬起另一只手,想要给厉霄一击将他逼退,却没想厉霄一掌便往她的腰眼处按去,剧烈的疼痛让孙夕容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灵池之中,已然是一片混乱,莫说调动灵力,便是想要抬手,都有些气力不济。
“极乐散其实是个好东西啊,可惜,那般好酒,只品尝过当日那一回。”厉霄喃喃地说道,同时舔了舔嘴唇,露出了颇为怀念的神色,“记得曾经有人告诉我,极乐散的功效与其说让人神智狂乱,倒不如说是撕去那些可有可无的伪装,让人坦然面对自己心底的欲望……”
“你这个伪君子!禽兽不如的东西!”孙夕容破口大骂,却被厉霄狠狠地掐住了面颊,下颌被固定住,竟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于是早已蓄积在眼眶中的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了出来。
“你怎么就不能像你那小师妹一样乖顺呢?”厉霄喃喃道,“那小子将她从头骗到尾,她还是死心塌地毫无后悔之意,而我对你这一片真心,为什么就该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要守礼守节不能乱来?”
“乖一些,不管怎样,我对你是真心实意——和你那师妹比起来,你的命途并不坏,不是么?”厉霄伸出舌头,轻轻地在孙夕容的面颊上舔了一下,眼泪咸涩的味道让他越发地热血沸腾。
树影摇曳,月光微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