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吃惊,看着那几个宗门的下场,我甚至都有些开始担心我也会阴沟里翻船了。”文先生自嘲地笑了一声,他正斜靠在门框上,抬眼看向荒草地方向那些已经淡薄了不少的阴云,他的怀里抱着一只毛发油亮的五彩公鸡,鲜红如血的鸡冠和嗉子,眼珠子也仿佛红宝石一般,周围围着一圈暗金色的毫毛,鸡喙与爪子看起来也比别的公鸡要来的大一些,在阳光的照耀下,甚至流转着金属质感的光泽。
“至于你所希望的应对,应该很快就会出现了。”文先生看着天色,眼见太阳升到了一个原本足以普照大地,却被荒草地上空阴云所遮蔽的位置的时候,拍了拍怀里那只公鸡的脑袋,然后用力将它往半空之中一扔。
那只公鸡奋力扑腾着翅膀,虽然那翅膀比一般的公鸡要强壮了不少,但是仍不足以让他如寻常鸟儿一般遨游苍穹,只是奋力地拽着它的身躯,落到了李天师在院子里竖起的一根旗杆之上,站出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姿态。
那公鸡在旗杆之上略微蹦跶了一下,仰起头来,伸长了脖子,对着那团阴云的方向放声啼叫了起来,声音里带着金铁交击的质感,于这胜阳城中远远传开。
这鸡鸣仿佛一个信号,原本还在街道之上游荡的胜阳城的居民,乞丐,一个个连滚带爬地往就近的房屋里冲了进去,更是手忙脚乱地帮那些房屋的主人将门户全部关闭,生怕晚了一步就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那些房屋的门户之上,全都贴上了黄纸符箓,随着那公鸡的啼叫之声,亮起了幽幽的光芒来。
一阵阵阴风开始沿着街头巷尾席卷而来,撞得那些门户嘎吱作响,而门户之后的凡人一个个瑟缩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更没有人敢于偷眼往屋外看上一眼。
荒草地上空的阴云渐渐地变了形状,最中心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漩涡,仿佛是被谁用箭捅穿了一样,露出了其后明亮的天光来,一道光柱就这样落在了荒草地的范围之中,可惜不过片刻,周围的阴云便往那缺口之处涌了过去,将那片阳光重新遮蔽。
一群群的鬼物受到了惊动,从荒草地上升腾而起,四下飞散,其中有很多更是直接冲入了胜阳城的范围,在大街小巷里来回穿梭,想要钻进那些明显有着浓厚的生人气息的房屋之中,却屡屡被那些贴在门上的符箓灼伤,于是发出了越发凄厉的哀嚎,只是却压不过那只公鸡的啼叫。
那只公鸡在看到了这些涌入胜阳城中的鬼物之后越发地开心,在旗杆顶上跳跃了两下之后,又啼叫了两声,随即一拍翅膀,如雄鹰扑兔一般,冲着下方一只已经摸进文先生院子里的鬼物扑了过去。
这公鸡的爪子落在了那鬼物的脑袋上,轻而易举地就将那只鬼物给撕成了两半,继而脑袋一晃,张开嘴,直接就将那半只鬼物给吸了进去。
此时,那些在大街小巷中实在找不到门路的鬼物,终于发现了文先生的院子这么一处没有防备可以放肆的所在,争先恐后地涌了过来,这些鬼物的到来让那只公鸡更为欢快,扑腾着翅膀上蹿下跳,几乎是一口一个,将那些鬼物给拆分入腹。
——这些鬼物,正是文先生喂给这只公鸡的食粮。
这些日子以来,这只公鸡都是以这些荒草地之中的鬼物作为食粮,而为了将这些鬼物引出荒草地,文先生强令这胜阳城中之人不得离开,只是令人人都将门户之上贴上了他所绘制的辟邪符箓以保平安——因为胜阳城中有足够的阳气和血肉的话,才会吸引那些被惊动了的低等鬼物找到一个行动的方向,并落入那只食量见涨的公鸡口中。
只是这公鸡的食量仍未增长到让文先生满意的地步,如果直接将其丢进荒草地的话,这公鸡与鬼物之间,到底是谁能吃掉谁,仍是没有准数的一件事。
只是,文先生已经渐渐失去了按部就班等待这只公鸡完全成长的耐心了。
于是他在指尖逼出了一滴精血,而后以那精血在空中画起了符箓,行云流水的线条转眼成就,继而漂浮到了半空之中,大放光芒。
那些荒草地上被鸡鸣所惊动的鬼物越发地躁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往文先生所在的院子冲了过来,其数量远远超过了之前任何一次的诱捕,公鸡感受到了压力,全身的羽毛根根直立,整个身形竟又大了一圈,守在那根旗杆之下,如临大敌。
公鸡的表现让文先生叹了一口气,那枚符文的光芒随即开始内敛,但是其对于鬼物的吸引力不减反增,那些涌入文先生院子里的鬼物在略作迟疑之后,直接放过了那只公鸡,一头往那符文之上撞去。
仿佛撞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坛子一般,这些鬼物几乎是在符文之上略一擦碰便已消失,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世上一般。
片刻之后,闯入胜阳城中的鬼物被一扫而空,而荒草地上空的阴云跌宕又恢复了平静,只颜色有了肉眼难辨的一丝淡薄。
那枚符文仿佛被烈焰灼烧熔化了一般,整个儿垮塌了下来,一滴一滴地溅落在地上,仿佛洒下了一地的金米。
公鸡欢快地啼叫了一声,头如捣蒜,将那些金米一粒粒吃了个干净,而每一粒金米入口,公鸡的体型便会变得更大一份,待到那些金米吃完,这只公鸡已然长得仿佛一只狼狗般大小了。
“至阴之物,养至阳之血。”文先生喃喃道,“可惜时不我待,要将这昊天帝完全引出来还是略有困难,少不得得在这胜阳城中大开杀戒了……”
“这胜阳……其实是个好地方啊……”文先生看着胜阳上空在阴风散去后渐渐清明了的天空,轻声感叹了一句。
“话说回来,既然传国玉玺已然与龙脉相合,这龙脉之气,似乎也可以取了。”
……
就在胜阳城外云层涌动之时,单乌突然感受到了手中的彻地镜里传来了一股无比危险的气息,如同遥远的地方,一片虚无黑暗的空间之中,有那么一双眼正缓缓睁开,并且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昊天帝!”太过熟悉的记忆让单乌几乎是立即便认出了这双眼的主人,同时很快便想到了昊天帝与那鬼王之间的关系,“那鬼王果然只是分身。”
“但是,之后还是不是分身就不知道了。”单乌的心头一紧,正想对那彻地镜施法,以试试看能否影响到那正在艰难夺舍的鬼王。
这种行为不自量力地相当找死。
昊天帝的那股气息毫无意外地从镜中顺着单乌探进去的神念反馈了回来,狠狠地撞在了单乌的意识之中。
单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惨叫,双手脱开了彻地镜,整个人往后翻滚了开去,直接摔进了铜山关的废墟之中。
彻地镜在半空中调整了一下方向,直接对着那颗金色圆球,镜面所对的部分,一团黑雾涌了出来,刚一触到那颗金球,便源源不绝地渗了进去。
单乌被摔得七荤八素,身上的骨头甚至都断了几根,可偏偏因为神念受创,根本无法调动灵力疗伤,只能躺在那废墟之中,死人一样地望着天空。
虽然意识不清,但是那颗金球之上所发生的事情,还是若有似无地映入了单乌的眼帘。
可惜单乌完全没有精力来思考这又是昊天帝的什么手段,他的脑海里来来回回回荡着的,都是方才从彻地镜中传来了一声冷哼,仿佛魔咒一般,不断地打断着他的意识想要进行的任何举动。
具体说来,就好像一个人想要唱歌,一句词儿刚到嘴边就被人拍着脑袋大笑以至于完全忘了之前想要出口的东西,一个人想要读书,才看了一个字那书页就变成了春宫图,一个人想要数清楚身前的算筹,却被一阵狂风将那些小木棍儿给吹了个满地狼藉,却连先前算过的步骤都被全数抹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单乌的意识几近四分五裂,反馈到肉身之上,使得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如意金的轻唤也无法引动他的意识。
——在真正走上修真之道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困顿的感觉了。
“什么都别想了,就这样睡过去吧。”一个念头从单乌仍在挣扎的思维中窜起,意外地没有像其他的念头那样被那声冷哼打断,反而被不断地强化,抬升,甚至一路衍生了下去。
就好像一条什么都会沉没的河流之上,突然翻滚出来了一叶小舟,而这片小舟在行驶之中,竟逐渐变成了画舫,变成了浑河之上的货船,变成了足以横过大海的巨轮……
“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睡着了多舒服,你的脑袋就不会疼了,身体也不会疼了,只有永远的安宁会来陪伴你。”
“醒着的时候那么多烦心事,睡着了便都不会有了。”
“睡着了还可以做梦,各种各样的美梦……”
“美梦?”单乌的意识突然跳动了一下,眼皮开始抽搐,似乎想要努力地再次睁开双眼。
他的意识之中,如同落下了一颗水雷,霎时间轰鸣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