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岭,紫霞山,清凉山上,几乎是同时出现了人形的身影。
炼体,修道,修佛——这同样是通往长生的三条路径,昊天帝尝试过,而后又选择了放弃,因为这三条路都无法满足他真正的需求。
而在这个时候,胜阳城那处地宫,已经拔地而起,显示出了第四层来。
第四层是一片繁复的青铜机械的丛林,无数杠杆机簧吱呀吱呀地转着,使得那片丛林整体在透明气旋的包裹之下规律性地一涨一缩,仿佛一颗永远也不会停止跳动的心脏一般。
第五层,正中心的位置,浓厚的灵气包裹之中,孕育着一团鸡蛋一样的事物,似有似无,似实还虚,偶有起伏,亦看不出是肉质还是液体,或者是纯粹的气态,内里依稀有星光闪耀的迹象,竟与传说中的“鸿蒙初开,混沌如鸡子”之景隐隐相合。
直到第五层高出地面之后,这座地宫的完整形貌已依稀可见。
——倒悬七层塔。
……
七星龙渊之上已经亮起了六颗明珠,偏偏第七颗怎么也不见亮起,于是文先生的眉头越皱越紧。
“还能是哪里?总不成是黑水泽吧……”文先生回忆起昊天帝那分魂所经过的每一处地域,于是他的视线转向了那一片被自己硬生生压进水底的营地。
那里早已没有凡人的踪影,只剩下一片散乱波光粼粼,虽然因为山魂水魄的缺失而处于自己的控制之外,但是显然也没有更多的死气可以让昊天帝利用。
“要不要碰碰运气?”文先生有些迟疑,“还是等着那第七个地点自己出现?那样可就失去先机了。”
昊天帝似乎察觉到了文先生的迟疑,于是地宫第六层——一片庄严肃穆的佛寺出现之后,竟无比恶意地停止了下来,不肯给文先生一丝半点的提示。
文先生的手缓缓握住了七星龙渊的剑柄,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但是额角的青筋却跳得越来越快了。
……
清昙带着单乌,跟在紫玄的身后一路进入了山腹内部的阵盘之上,所见所闻,让清昙的心中颇有些震撼——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中桓山居然已经默默准备了这么多?
“让他坐到中间去。”紫玄对清昙下令,而清昙自然乖乖地对单乌吩咐了一声。
单乌听到了清昙的命令之后,默默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清昙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他只觉得单乌的这一眼,似乎满满的都是不舍与哀伤,甚至还有一种决然,仿佛单乌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这一趟的命运,知道清昙的举动之中都安了什么心,但是他还是舍不下自己与清昙的这份父子之情,甚至到了就算为清昙去死也心甘情愿的地步。
而清昙很快就确定了这种事情并不是自己多想。
单乌面对着清昙后退了一步,然后对着清昙直接就跪了下来:“义父,且受孩儿三拜,从今往后,孩儿再不能保护义父的安危了。”
随即,咚咚咚三个实实在在的响头,黄金地面之上,甚至出现了一团小小的血渍。
“义父?”紫玄斜眼看着清昙,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
清昙还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单乌已经十分麻利地起身,并转身向着那阵盘中心,一片奇怪的莲花阵图之中走去。
而清昙看着单乌的背影,心里莫名地就升起了一股想要伸手挽留,甚至想要以身代死的冲动,这冲动当然还不至于就让他做出什么冒犯紫玄的事情来,但是却也让他隐隐有些眼眶发热。
“临到头来,竟为孺慕之情所感动?就要失了修真之人的道心了么?”紫玄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清昙闻言,全身一颤,只觉得自己似乎疏漏了一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抓住头绪,就见单乌已经盘膝坐在了那莲花阵的中间,刻着符纹的黄金地面之上生出了一条条满是倒刺的链条,结结实实地将单乌给捆缚得几乎完全无法动弹,而那些倒刺甚至勒入了单乌的身体之中,单乌本能地抵抗,身体的表面三昧真火开始燃烧,却阻挡不住一根足有小孩手腕粗细的尖端带着刀刃的链条在故意张扬的摇摆之后,对着单乌心口的位置狠狠地刺穿过去,继而钉扎在了单乌身后的地面之上。
这根贯穿了单乌身体的链条不但彻底压制住了单乌挣扎的举动,那链条之上所携带的怪异力量还压制住了单乌身体内的灵力涌动,于是那些火苗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顺着那些链条缓缓流淌,并滴落在地的鲜红血液。
而在这个时候,清昙为中桓山培养的那些妖兽,一个接一个地从四壁的水流之中跳了出来,黑色的箱子早已经消失不见,而这些妖兽甚至都来不及抖落身上的水滴,便一个接一个地占据了这法阵之上各个边边角角的位置,那些将单乌固定住的黄金锁链仿佛活物看到了最为热爱的美食一般,张牙舞爪地摇曳着,继而咻咻地刺穿了那些妖兽的要害之处,或为眼,或为口鼻,或为心肝脾肺……这些要害之处的被贯穿让这些妖兽迅速地失血,干瘪,成为只有骨头和皮的一具具干尸,而那些妖兽身上较为稀罕的部件,譬如那些可以用来炼制法宝的龙骨脊突之类,也在这些黄金链条的纠缠之下,被切割,削磨,最终成为了这庞大法阵的一部分。
其实清昙与那些妖兽之间也曾有过契约,因为知道这些妖兽的用途,所以那些契约都只是不完整的残片,但是就算如此,这些妖兽在临死之前所受的痛苦,还是明明白白地,甚至因为数量的庞大而仿佛洪峰一样地向着清昙涌来,瞬间将他淹没,亦使得他颇有些艰于呼吸。
——这些黄金锁链,居然仿佛吸血鬼藤一般,能够硬生生地剥除一个人身上几乎大半的血肉和水分,但是这样的过程却不会影响到那些妖兽的感官以及脑袋,也就是说,被这些锁链缠上的妖兽,将会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变为干尸的过程中的每一寸变化,不是凌迟,却更胜凌迟。
“那么单乌会怎么样?”清昙不敢细想,也顾不上细想,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疼,每一次的跳动都仿佛被刀刃拉已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好像那黄金锁链不但刺穿了单乌的心口,还连带着将他自己也给穿了个通透。
“伤在他身,痛在你心?”紫玄看着清昙捂着心口的动作,轻声笑道。
那些被制住的小道姑此时也已经从周围的水流之中款步而出,那些白纱似乎是极为特殊的材料,滴水不沾,于是这些小道姑走上阵盘的时候,全都是仪容整齐,清清爽爽,甚至嘴角带笑,唱着歌儿跳着舞,仿佛要结伴前去踏春一般,只是每一步落下,那金光闪闪的地面之上都会留下一个鲜红的血色脚印,打眼望去只觉得是一朵朵鲜红的小花儿在那些女子的脚下渐次盛开,并且即将不满这一整片的黄金地面。
那几幅画卷之中的人似乎直到现在才终于完成了对于这么一大片阵盘的布置,纷纷停下了手,恢复成了最初交手而立的姿势,继而这些画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陈旧了下去,甚至在边角处燃起火苗来,转眼之间,便已化为片片灰烬,消散于这山腹空间之中。
而在这段时间里,单乌已经被活生生地抽血抽成了人干,继而再次活转了过来,却仍然被固定在那些锁链之中,不得解脱。
“死而复生,生而复死,不会死去的死亡,或者不死之物的死亡——不管从哪个角度解释,这都应该是所谓的不死之死。”紫玄喃喃地念叨着。
而不知何时,清昙看着单乌的双眼,竟已是泪眼朦胧。
……
文先生与昊天帝的相争向着越来越激烈的方向发展,整个世界似乎都被这两人给撕扯成了破破烂烂还互相混杂的碎片——那些已经浮现于地面的死域亦渐渐地开始扩大面积,蚕食着周边属于文先生所掌控的山山水水,于是双方势力争夺的此消彼长之中,那些山水之中的凡人便再也无法继续存活,等若是给昊天帝的死域提供了无数更为新鲜的燃料,或者说组成部分。
而黎凰此时则在那处据说是十分安全的山头之上闷声不响着低头沉思,便是玉阳子这种看起来可以巴结的存在站在身边,黎凰也没什么心思与之搭话。
——文先生昊天帝两位高人弄出的动静,实实在在地吓到她了,这种超出了她理解能力的力量,让她对单乌的信心不断地减少,最后竟只剩下了些许“女性的直觉”来支撑起她继续坚持并期待下去的判断。
“那小子是你什么人?”玉阳子看着黎凰的神色越来越倾向于烦躁不安,忍不住开口问道。
在玉阳子看来,起初的时候黎凰与单乌之间表现出来的那种程度的熟稔,似乎根本不至于让黎凰对单乌的生死如此上心——上心到眼见就要不顾自身死活的地步。
“……朋友。”黎凰迟疑了片刻,给了玉阳子这么一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