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乌跟着明珠明台两人来到了岛屿平缓之处一片有些荒凉的地域。
散落一地的珊瑚残骸之中,仅存的一点泥土地面之上,不知名的灌木硬是长得高过了腰身,周围听不见人声,甚至连隐约的灯光都不见——这种荒凉在虹霞岛上还是极为少见的,于是单乌四下打量了一圈之后,放开了自己一直压制的神识。
一层层的地貌在他的意识之中成型,于是在明珠和明台开口之前,他便已经往这荒地的一侧走去,果然在一片灌木的后方,有一个毫不起眼的矮小洞口,看起来像是某些蛇鼠之流的巢穴。
“如果单乌前辈你真的是我父亲派来的人的话,那我们也只能认命了。”明珠和明台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明珠上前了一步,开口说道。
这一路行来,他们已经发现自己完全不是单乌的对手,甚至想要从单乌的手里偷偷溜出去都不行,就算玩了一些想要甩脱的小花招,可一回头却总能发现单乌居然不紧不慢地又跟了上来,甚至还会对他们说哪里哪里又留下了痕迹会被有心人发现——这样的结果使得两人想借单乌脱身后再甩开自己这位恩人的念头不得不彻底熄灭,只好老老实实地将单乌一路带到了只有自己两人才知道的秘密所在。
“你们父亲做过很多次类似让人骗取你们信任的事了?”单乌笑了起来,“难怪你们两个之间默契这么好,一句交流都没有就想将我甩脱。”
“让单乌前辈你见笑了。”明台替明珠圆了一句。
“以我的身份,你们的父亲还不敢吩咐我做些什么。”单乌回答道,话语里有暗示的意味——只要你们这两个小子拿出来的东西能说服我,那么我不介意在你们的父亲面前为你们仗义执言的。
明珠和明台并不是真的蠢人,立即明白了单乌话语里的暗示,眼神交流之中,便已下了决断。
“果然,这种人与人之间的默契并不是靠神识便能感应得到的。”单乌对如意金和黎凰说着自己的体会,“察言观色能猜出他们在想什么,却都只是猜测而已。”
“单乌前辈请随我们前来。”明珠已经开了口,当先一步,搬开了一块遮掩在洞口的石块,弯着腰便跳了下去,紧接着是单乌,最后是明台,在下去之前,他将石块恢复成了原状。
这本是一条废弃坍塌的地道,不知道起初是做什么用的,依稀能看见四壁上人工雕凿的痕迹,向着下方短短十余丈的距离之后,空间豁然开朗。
一个宽敞的溶洞出现在了单乌等人的眼前,单乌等人的位置正在这溶洞顶端一块突起的地面上,一根根倒挂的钟乳石就挂在他们的头顶,让单乌等人不得不稍稍弯腰,方才能够避免自己的脑袋直接撞上那些石头,一滴滴有些苦涩的液体从那石头上方滴到单乌的身上,让他想起了当初阴曹地府里那天狗的胃袋,不过好在这些液滴显然并没有什么腐蚀的作用,不过是让黎凰身上鲛纱的衣物上亮起了一片一片如同星光一般的斑点,使得原本只是洁白柔软如同云朵一般的织物突然之间就炫目华丽了起来,只是这些液滴并不会在鲛纱之上停留太久,只要黎凰微微晃动,那些皱褶之中的水滴便会滚落,而这一片鲛纱便再次恢复成原先素白的模样。
“走这边。”明珠指了指这片突起边上墙壁上一块块凹陷的人工凿出的孔洞,似乎本该是一条栈道的模样,不过年深日久,那些构成栈道的木材都已经被腐蚀殆尽了。
单乌跟着明珠攀着那墙壁开始往下方移动,很快便落到了这溶洞半腰的位置。
“这里应该是在海面之下了?”单乌开口问道。
“嗯,海面之下十余丈了。”明珠回答道,继续在前方带路,而单乌此刻已经发现了边上岩壁背后那一层层网络一样的通道,不由地微微咋舌。
“这虹霞岛到处都被挖得千疮百孔,还能矗立于这海洋之中这么多年未曾坍塌,难道靠的真是那位不知名的前辈设下的圈养鲛人的禁法之功?”单乌对黎凰感叹了一句。
“如果你能让我理解你这神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马上就能告诉你答案。”黎凰的爪子轻轻抚摸着单乌的脑门,好像很想将他的脑子都挖开来看个究竟一般——这段时间以来她不断地将自己的神识与单乌进行对比,却总觉得距离理解透彻还差了那么一些东西,却因此而越来越心痒难耐。
此时明珠已经将手按在了一块微微有些突起的墙面之上,一个一人来高的洞口应声而开,露出了其后一条看起来没那么破败的通道,一股海水的腥味从那通道之中翻涌了出来,甚至透着一股腐败的气息。
三人鱼贯而入,在这仿佛迷宫一样通道之中来回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之后,这腐败的气味竟是越来越浓,以至于黎凰不得不将脸埋进了衣物之中,以有当无地靠着自己身上的熏香气味回避一二。
“这些通道应当是很久以前虹霞岛的那些人类修建的,或许和虹霞岛顶端那座庙宇的年份一样长久。”
“虹霞岛顶端的那座庙宇之中,埋藏着一副鲛人的骨架,那曾经是这一群鲛人先祖当中的王者。”明珠一边走一边说道,“而在这虹霞岛的底部,同样也困着一个鲛人,她与山顶的那一个本是夫妻。”
“她还活着?”单乌听出了明珠措辞中包含的意义。
“是的,她还活着,虽然几乎已经死了。”明珠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愤愤之色,似乎这鲛人的遭遇让他很是难以释怀。
随着明珠的话音落下,前方的通道亦终于到了尽头,一团幽幽的仿佛鲛珠散发出来的温润光芒出现在这一片黑暗之中,而单乌亦感受到了通道尽头之处那强大却正在无尽衰落的生命。
单乌只觉得自己的神识似乎是一个无礼的小卒,贸贸然地闯入了一片不属于自己的领域,惊动了主人,而那主人正缓缓地转过视线,眼见就要发现自己的存在,于是单乌一惊之后,立即将自己神识对于前方景物的试探压制了下去。
“不用害怕,我知道你是明珠他们带来的客人。”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通道的尽头响起,明珠闻言,回头看来一眼单乌,自然捕捉到了他脸上那一丝忐忑的神情。
明珠勾着嘴角微微笑了起来,顿时觉得这位前辈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不管怎么说,都是晚辈冒犯了。”单乌清了清嗓子,开口回了一句。
而在此时,三人已经步出了通道,于是单乌终于看清了那一片领域的主人,不由地吃了一惊。
这是一个比方才那处溶洞还要巨大的空间,空间的底部是一片有些浑浊的海水,但是偏偏这些海水内部往外散发着柔和且明亮的光芒,好像那片海水的底部铺得是满满的鲛珠一般。
一个身形巨大的女性鲛人被钉在了对面的石壁之上。
这个女性鲛人的下半身没入海水之中,在一片光亮的背景之上呈现出一条蜿蜒盘旋的鱼尾阴影,而上半身在肩胛,手肘,甚至胸腹的位置,都有着一根巨大的金属楔子,看起来几乎足以将她那几处的骨骼给完全碾碎,而她被这些楔子陷入的创口也如同鲜花一样绽开着,翻卷出黑红交杂的腐肉,那些浓厚的腐败气息显然正是从这些创口之中散发出来的。
这个女性的鲛人明显与单乌见过的那些不同,虽然体型巨大,并且有些消瘦,肋骨突出,皮肤松弛,胸部亦是干瘪下垂,但是仍可看出她的骨架极为匀称,关节圆润线条柔和,最明显的就是那一双手——这双手虽然同样被那金属楔子从掌心之中贯穿,但是单看那依然完整的十根指头,说一句纤纤玉指也并不为过。
只这一眼,单乌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艳的神色,甚至难以自控地赞叹了一声,过了才发现失礼,躬身道了一声抱歉。
“当不起小兄弟的这声赞。”那女性鲛人的声音依然温柔,甚至微微抬起了那一直低垂的头颅,露出了发丝掩映之下,苍白憔悴到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衰老的一张面容。
“冒昧地说一句,前辈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骨相。”单乌的赞美真心实意,在他看来,成就美人之关键在骨不在皮,这女性鲛人如果能恢复到盛年之时体态丰盈的状态,那么这一身骨架,足以支撑起一副天魔姿容——或许就是黎凰许愿所希望拥有的容貌。
明珠与明台闻言,不由自主地同时抬眼看向单乌,对于他这睁眼说瞎话一般的真情实意的赞美表示惊诧,甚至觉得这是他骗取那女性鲛人信任的手段。
“可惜,却不得不在这种情况下与你相见。”那女性鲛人倒是领会到了单乌的真诚,甚至因此而长叹了一口气。
“反正我也不是你想见的那个人。”单乌笑着摇了摇头,“晚辈单乌,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那女性鲛人发出了一串高高低低的唱歌一样的声音。
单乌的眉头微挑。
“深海中的明月——便是我这名字的意思。”那女性鲛人微笑着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