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多久才能出去?”黎凰又问了一句。
“二十天。”单乌回答道,在清理完那冰泉之中的药渣之后,他眯着眼睛透过那层层寒雾,看向了丹房那些人的所在——那些人此刻竟也已经退出了这天华池。
“看起来我得一个人在这地儿呆上二十天了。”单乌唏嘘了一句,“下面那地火之海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了吧。”
“你方才不是已经下去看过了么?鬼影子都没看到了。”黎凰回道。
“之前觉得三百天不算多长,现在却觉得这二十天似乎有些难熬。”单户自嘲了一句,“不是真正的闭关状态,知道外头有大热闹可看,便有些难以静心。”
“哈哈……”黎凰笑了起来,继而安慰了单乌一句,“其实我总觉得你没准也能提前离开。”
“为什么?”单乌问。
“这种能让所有人都匆匆离去的大热闹,赤灵子那两个人是不会舍得让你错过的。”黎凰抬起了头,胸有成竹地看向单乌,“你就等着吧,这几天,他们就会来带你出去,搞不好,你刚好还能赶上高潮。”
“可是,我是想看热闹,却不是想自己成为热闹。”单乌有些无奈地回了一句。
……
邱端的经历此时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原本是兽场的执事弟子,门内大比前十的存在,为了替宗门在小苍山之会上争一份脸面,于是冒险侵入了小苍山的颅骨之中,却没想到,这种赌命的行为换来的结果是自己的意识泯灭。
于是在变得痴傻的邱端回到宗门之后,宗门对他几乎是不闻不问——师尊不在,同门不管,兽场更是直接剥夺了他的职务断绝了他最后的一丝倚仗,最后只有李二狗这么个也算半残的人因为同病相怜而对他照顾一二,可是这也只是让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活下去而已,直到哪天李二狗自己都撑不下去了,邱端的末日便也即将到来。
“到了那个时候,宗门会对他怎么样呢?”这样的问句如今在这方丈山上随处可闻。
“是任随他躺在床上,一点一点地消耗完自己身体之中最后一点生命之力,硬生生地将自己耗死?还是索性给他一个痛快,让他别再受那么长久那么缓慢的痛苦?”
“邱端这又是何苦拼命?小苍山之会,难道不是随便走个过场便可以回来的?”
“为此拼命,太不值得了。”
“唉,别说他了,你们说,我们现在这样为蓬莱的各家坊市做活,将来呢,我们会怎么样?”
“我们可不是那些金丹高人,我们的生命是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尽头的——虽然我们能够比普通凡人多活上那么久,我们还是会衰老,会变得无力无能,会再也无法承担眼下的这些职责,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是不是会如同邱端一样,被宗门干脆地抛弃?”
“这么一比较,我们似乎还不如下头那些凡人,至少那些凡人能够娶妻生子,能够拥有血脉相连的亲朋好友,到了垂暮之年,就算老得什么都无法做了,若是儿女孝顺,含饴弄孙,却也仍可算是一段美秒时光。”
“娶妻生子……说得真动听,我们还能娶什么妻?娶那些女修士?就那么几个女人,眼睛全都长在天上——人家就算要找双修的对象,找的也是那些门阀深厚有前途的种子……至于那些凡人女子……呵呵,那短暂的寿数和脆弱的生命,便如猫狗一般,玩玩便罢,又能指望从她们身上得到些什么?”
“就算生他个子孙满堂,你又没本事教导他们给他们修炼的资源,到头来这些子孙其实都未必有你活得长,结果还是得让你给他们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笑话呢,你要是能记得你祖爷爷长什么模样,我都要佩服你了——几代之后,那点血缘能顶什么用?”
“真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是怎样……”
于是,一种有些悲观麻木的情绪开始蔓延,同样也有一种想法被更多的人提了出来:
“既然我们是蓬莱的弟子,我们都为蓬莱流过血流过汗,那么蓬莱就不能这样抛弃我们。”
“蓬莱不是最喜欢号称公平正义的么?就算凡人们都还有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的梦想呢,蓬莱这偌大一个修真宗门,如此冷漠和利益至上,真的好么?”
……
从邱端的遭遇所衍生出来的种种情绪正在不断地发酵,越来越多的人觉得不满,气氛凝重地需要一个爆发的焦点,换句话说,现在就缺一个挑头站出来,与那些金丹乃至元婴长老们直接面对面求一个说法的勇士。
路长风身为邱端曾经的战友,在这个时候,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带着邱端,在方丈山上最大最热闹的一处广场平台上,拉开了一幅巨大的请命条幅。
“我为邱端请命,亦是在为诸位同袍请命。”路长风的脚下踩着御空法器,漂浮在一个可以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的位置上,大声地对着围拢而来的人说着,“邱端之今日,亦有可能是诸位之明日,今日诸位若是退缩了这一步,来日……可不是谁都能遇上我和李二狗这样讲义气的好兄弟的。”
这些话语带暗示,带威胁,稍稍重复几遍之后,便已经成功地拉住了不少人的注意力,更让他们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路长风似乎是很有耐心地宣讲了许久,终于,有那么一个人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高声喊了一句:“路师兄!我支持你!”
这人一边高声叫着,一边无比坚定地御器升空上前,在对着路长风微微一笑之后,站在了路长风的身后。
有了这么一个开头,周边便陆陆续续地有人站了出来,融入了路长风身边的队伍之中——这种每个人都幡然醒悟并以实际行动表示支持的场面拥有无与伦比的煽动性,于是那些原本有些迟疑着不知是不是要参和进麻烦里的人,此时竟觉得自己这样漠然旁观是在是有些不合时宜。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路长风的队伍,这些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的行动同样带动了后来的那些人,于是路长风身后,那支支持他为邱端请命的队伍,便如滚雪球一般飞快地膨胀了起来。
——当然不会有人知道,最初喊着口号站在路长风身后的那些人,其实正是路长风通过几次自己带队的联合任务之后,为自己那谋算中的联盟所寻找的合作伙伴。
而在这一场请愿之后,这意图立足于筑基弟子之中的联盟,便可成就雏形了。
……
方丈山上的动静很快惊动了执法队,而执法队法不责众的规矩使得他们不得不远远回避这一团正在变得越来越大气氛越来越激进暴躁的小团体——与蓬莱如此多的筑基弟子的数量相对照,如今这个不过千人汇聚的团体,实在是可以称为一个“小”字。
但是这执法队也无法在这种场面之前淡定如常,于是很快便有人将此处的事况上报给了瀛洲山上的总部,也就是眼下赤灵子的所在。
“骚乱?”赤灵子在接到汇报之后眉头微微一挑,随即便弄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这件事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赤灵子看到了现场传来的水镜之像,不由地微微咋舌——赤灵子从未见过这种千余人自发汇聚并且越聚越多的场面。
“需要上报。”赤灵子看着水镜之中的情景,心中一动,于是在吩咐了现场的那些执法队的队员稍安勿躁并注意维持秩序不要引发冲突之后,一封上报的书信已经在她的手下渐渐成型。
而就在这个时候,传来现场画面的水镜突然荡漾了一下,继而画面之中便出现了一个人,一个修为已有金丹中期的人物。
这个人正是玉阳子。
玉阳子的出现仿佛一只狼突然跳在了羊群的面前——虽然不知道玉阳子是怎样的人,但是大家都十分敬畏他那金丹中期的修为境界,于是这一群正在摇旗呐喊的筑基弟子竟在这一瞬间完全安静了下来。
“见过玉阳子前辈,却不知前辈来此,所为何事?”路长风此刻展现出了他超人一等的冷静与不卑不亢,在对玉阳子稍稍见礼以示礼节之后,直接就将自己心中的疑虑给问了出来。
“你们弄得这么热闹,我怎么可能不来亲眼看上一看呢?”玉阳子勾着嘴角笑道,同时亦大步上前,硬顶着那么多小辈们戒备与惊疑的目光,来到了邱端的面前。
“你们请愿,是想请什么愿?”玉阳子低头看着那痴傻的邱端,口中却问着路长风。
“嗯?”路长风微微一愣。
“你想请的愿,是希望蓬莱多看这位可怜人一眼,还是希望他们多看你一眼?”玉阳子的声音已经压缩成束,并不会有人听见,但是这直白到赤裸裸的问句,仍让路长风一时之间心惊肉跳。
“邱端这种人,并不是蓬莱的个例。所以,我是在为我身后的这些蓬莱弟子请愿,我想要替他们问一句——蓬莱,究竟要给我们一个怎样的未来?”路长风没有背着众人偷偷摸摸地回答,反而直接高声地将自己的回答拍在了明面之上——而这个回答,完美得让玉阳子抓不到任何把柄。
玉阳子闻言,挑了一下眉毛,轻轻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