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令下达,各部就位,而后这些队列从空中掠过,越过了那层高高的城墙,如流水瀑布一般顺着城墙的表面向着下方滑落,无声无息地落在地面,铺展开来,仿佛等待着开局指令的棋子们一般。
城墙之外一片焦土,四处可见激烈争战过的痕迹,稍远的地方才有了植被,荒草,低矮的树木,乱石,以及淡淡的瘴气,至于地形,乃是一片高低起伏的丘陵,比较而言,后头的那座向着左右两侧几乎都看不到尽处的城墙,才是真正的高山巍峨。
单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令牌,不出意外,果然是继续前进的指令,并且勾勒出了一个不小的弧度,终点在这隧邺城东南五百里左右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凹陷的山谷,倒是的确适合用来设置埋伏。
于是单乌微微挑了下眉之后,当先一步,带着属于自己的那八千人循着那指令的标注,往着前方的矮树林中摸了过去。
“他居然毫无异议?是太过自信?还是认了命了?”皇甫真一有些疑惑单乌的干脆,但是却并不看好他的表现。
桑刚同样也在注意单乌那一队人马的举动,以至于他险些忘了隐蔽自身,直到阿鲁巴提醒,方才重新跟上了大部队的节奏。
下一刻,这些侧翼部队的修士,包括了桑刚的这支私兵,他们身上那些灰色的不起眼的衣服上几乎同时生出各种斑斓的颜色,让众人的身形与周遭的幻境渐渐融合在了一起,肉眼望去,几乎毫无破绽,众人前进之时的声响也渐渐地被压到了最低,那些细碎是沙沙声,并不比一群蚂蚁要来得更大一些。
……
随着进行的深入,周围的矮树丛也渐渐高大了起来,甚至隐隐有了参天之态,单乌看了看地形,估算了一下自己与后方队伍的距离,嘴角随即便勾了起来。
他的手指在自己的令牌上轻轻摩挲着,那些士卒之间的位置亦发生着轻微的改变,看起来似乎因为这丛林地形的复杂而导致了阵型的难以为继,但是奇怪的是,这支八千人的队伍在混乱之后,其行进速度反而更快,没过多久,便呈现出一种与后方大部队遥遥相望,随时可能脱离主阵的迹象来。
这样的变化自然被有心之人看在了眼里:“这个小子果然还是太过轻浮,阵未成型就敢妄动,到时候迎头撞上那些蛮物,我们这些后援上前的速度只要慢上一分,就足以让他们全军覆没,并且毫无算计的痕迹……很好,就让他们这样突击猛进吧。”
“好了,咱们可以把阵型组起来了。”单乌的手指轻轻叩在了那令牌之上,并发出了一道指令。
继而单乌手下的那些修士们维持着行进的状态,立即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并让听觉进入被封印的状态,同时这些人彼此之间的神识亦开始同步了起来,单乌同样加入了这些蔓延开来的神识之中。
无数树木的形象从单乌的意识之中闪过,同样的,那些掩埋在落叶之下痕迹,特别是有关蛮物的那些脚印气息,亦精准无比地反应在了单乌的识海之中——这可比那些探子们的回报要清晰得多。
“有一条是近期的足迹。”单乌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些细节,“这条足迹上没有交战,说明这蛮物果然也是知道派出探子以试探隧邺城的虚实的。”
“这条足迹一直存在于我们行进路线的侧方,看起来这条路线,双方都已经蓄谋良久了。”单乌继续分析着,“这些蛮物并不是完全只有本能的生物……”
“如果那些军报没有错漏的话,这些蛮物如此有规律的零星攻击,维持了已有将近三十年之久……”
“既然这些蛮物的进攻实质上都是经过详细谋划的,那么这些蛮物就算先天的灵智再低下,周而复始这么久,也该有些长进了吧,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采用的手段都是一成不变?难道说,他们是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在麻痹敌人么?”
“这似乎是太过无稽的猜测……”单乌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锲而不舍地让同族在这条战线上专注送死三十年,怎么想都是一件毫无道理的事情。
“除非这些蛮物不是同族,而是毫无价值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单乌想到此节,默默地环顾了一圈自己周围的那些士卒们,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念头挑了出去——如今他的神识正与这些棋子们相连,万一自己心里什么想法让某些特别敏锐之人察觉到了,可就是自作自受自寻死路的一件事情了。
……
虽然为了隐蔽伏击那些蛮物,隧邺城的这些修士们选择了隐藏于树林之中贴近地面的行进方式,速度大打折扣,但是短短半日功夫,还是足以让众人到达那准备迎击那些蛮物的预设战场。
单乌带着那支队伍,在到达那处山谷的时候,比隧邺城出战的所有人都快了将近半个时辰——甚至比那些即将围攻而来的蛮物们都快了半个时辰。
单乌的队伍几乎是刚一停止,随着单乌下达的命令,他手下的一部分修士纷纷从怀里掏出来了一面阵盘,在找准了自己的站位之后,将那阵盘埋在了自己的脚下,继而注入灵力,将那阵盘激发。
这些阵盘正是单乌这段时间里头炼制的——他可以以神识构建出完整的阵纹,并精确地控制那些金乌火填充在阵纹当中,所以几乎只要扔进去材料,下一刻便会拿到一个刻有完整阵纹的成品,至于炼制阵盘需要的原料,营地里那些早已废弃的监视法阵,随便拆一拆便是一堆。
一缕无形的灵力顺着这些修士串联起来的共有神识飞速蔓延,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将那些零星的阵盘融合在了一起,一个巨大的法阵笼罩住了这八千人,也笼罩住了这处山谷,而后,这八千人的站位便有了细微的偏差。
而在后继的主力部队赶上来并远远地埋伏在这山谷后方的时候,单乌和他这廿一营已经表现出了一种因为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厄运,胆战心惊到一步都不敢往前方挪动的模样来,那种可怜认命的形象仿佛在告诉所有人——这么一群人胆小,散漫,毫无战斗力,正是最好的猎物。
桑刚等人在距离单乌等人还有十余里的地方停了下来——正常状态下,那些蛮物有相当的警觉,如果发现诱饵的附近有埋伏,那就只会远远逡巡而不会靠近,但是当他们觉得这些诱饵的周围没有埋伏的时候,他们就会丧失理智嗷嗷叫唤着向那些诱饵扑上去,待到彻底沉醉于人肉的滋味之后,便能十分轻易地被人逼至近处,继而诛杀。
“呵,如此看来,这廿一营也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啊,还是那么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只一眼,桑刚便注意到了单乌以及他那些手下茫然无措的模样,心里稍稍觉得安心了一些,“冲得那么快,我还以为他是有了什么了不得的主意能够杀灭那些蛮物,打破眼下这个僵局呢,现在看来,多半就是他控制不好这八千余人,以至于行进的速度出现了问题,偏偏这一战的指挥黑翮领了城主的命令,要刻意给他一些难堪,所以才一直没有提醒……”
“现在,就让我来欣赏下,你这二十多天的心血,是怎样在那蛮物的脚下灰飞烟灭的。”桑刚暗暗地想着,甚至有些热血沸腾,牢牢地握住了自己手里头的一根仿佛柳木条编织而成的权杖,这不但是他的本名法宝,亦是他指挥自己这三千余人的中介之物。
……
单乌等人仍在小心前行,空气之中突然就生出了一丝腥臭的味道,仿佛某群食腐的毒狼正预备出现,同时天边的瘴气亦陡然浓郁了起来,原本还有些明亮的天色,就这样漆黑了下来。
那些浓黑的瘴气之中,一些体型庞大的似人怪物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这些怪物身高数丈至十数丈不等,大头,独眼独嘴,嘴里满是锯齿状的利齿,有着仿佛人类的躯干四肢,但是却是无比肿胀肥硕的那种,周围的那些树木差不多堪堪触及这些怪物的大腿,而随着它们缓慢迟钝地摸索行进的动作,那些树木居然仿佛普通的茅草一般,顺势向着两侧倒伏,而后还原。
看到了这些怪物的动作,单乌总算是理解为何之前能够发现那些怪物的脚印,但是却无法在周围的树干上找到这些怪物留下的痕迹了。
“难道这些怪物本是木属,所以才能如此自如地控制这些树木?”单乌的心中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而在这个时候,这些个怪物似乎是发现了单乌这一队人马的存在,于是当即停下了前行的动作,警惕地以那独眼向着单乌这对人马的方向看了过来。
那独眼之中甚至射出了一道光芒,直接将单乌等人的所在笼罩了进去,虽然这道光芒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功效,但也足以给人带来一种“不要躲了”,“我已经发现你了”,“你现在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诸如此类的压迫感。
于是,在那蛮物逼人的视线之下,单乌带着的这么一群修士自然而然地显露出了越发惊惧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