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端坐在床沿,低着头,头上覆着红纱,却掩不住她脸上的笑意。
单乌从身旁的礼官手里接过了一把金尺,小心翼翼地将那层轻纱给掀了起来。
千鹤顺势抬起了头,满脸的笑意如花绽放,眼瞅着就要直接起身扑进单乌的怀里了,于是一旁的礼官连连咳嗽以作提醒,突兀得让单乌千鹤两人都忍不住斜眼。
单乌侧身坐到了千鹤身旁,继而酒盏被人端到了面前。
合卺之礼完毕,那礼官还有随侍的侍女方才躬身告退,不过走之前,依然给单乌和千鹤留下了一床一地的金莲子。
“这是什么意思?”单乌捻起了落在千鹤裙摆上的一颗莲子,好奇地问道。
“早生贵子之意。”千鹤笑着说道。
“规矩真多。”单乌回头看了一眼那床上一颗颗的小莲子,只觉得这些小仪式真是无聊又有趣,以至于他甚至都有些乐在其中了。
——当年在阴曹地府之中,他可不知道结个婚会需要这么多的花样和步骤。
千鹤却是红着脸,抬手一拂,一团灵力扫过,将那些莲子给扫落到了地上。
没有明说,却是无声的邀请。
单乌似乎是稍稍走了一下神,而后笑着抬起了手,轻轻地将千鹤给搂到了怀里。
红绡帐缓缓垂落,满室春光。
……
单乌那些微的走神其实是在确定拦在自己与黎凰之间的那道意识封印,并且再度加固了一番。
而单乌的这些小动作亦让黎凰察觉到了,于是她的眉头轻轻地就跳动了一下。
“这道封印,防君子不防小人,如果我真的想要查探,有的是办法迂回过去……不过,今天晚上就让你安安心心过完吧。”黎凰的心里想着,甚至觉得自己的这些念头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大发慈悲。
黎凰心底的异动被坐在她对面的璎珞察觉了,于是璎珞稍稍睁大了眼睛,露出了一副有些好奇的神色来。
——在单乌还在接受那些宾客敬酒的时候,黎凰已经来到了胥中海与璎珞碰面了,碰面之处乃是胥中海上空漂浮着的一座云台,周遭被阵法遮掩,也只有黎凰这样的阵道修士,才能毫无困难地发现这云台的所在,并且在主人开口之前,便来到这云台之上。
云台上一座小小的水晶亭子,璎珞便盘膝坐在那亭子之中,地上铺着满满的妖兽皮毛,柔软厚重,踩上去甚至会让人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会陷下去,璎珞的身前是琴台,上面摆放着一柄凤来琴,身侧有香炉有炉火有茶具,虽然无人随侍,但是那些茶具依然在璎珞的控制下自主地移动着,并在黎凰落在云台上的时候,及时地奉上了一杯迎宾茶。
黎凰如今便靠坐在了璎珞对面的软垫之上,侧身曲着膝盖,两脚埋在了那妖兽皮毛之中,上半身也是歪歪斜斜,一副懒散的模样,反而是身为主人的璎珞,依然还能维持住一个正襟危坐。
“想到什么了?”璎珞开口问道。
“只是依稀觉得这亭子的模样有些眼熟。”黎凰随口找了个理由,虽然其实她在刚刚落到这云台上的时候,便已经看出了这亭子的由来。
“是啊,你应该见过。”璎珞点了点头,“这是我根据古籍之中关于太虚幻境之中那些关于沉香亭的描述复原而出的。”
“果然是有七八成相似了。”黎凰点了点头,“不过,你该不是打算用这亭子来试探我在太虚幻境之中的所见所闻,甚至打算继续找我追究飞珖道友的死因吧……莫非你特意选择这胥中海也是为此?”
“呵呵,这只是我个人对于太虚幻境的向往之意罢了,至于选择胥中海……毕竟你这段时间一直滞留于此,选择此地,对你岂不是正好方便?”璎珞轻笑了一声,便转回了自己想要与黎凰探讨的正题,“我知道你仍然想将太虚幻境找出来,所以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认为,太虚幻境会是一个怎样的宗门呢?”
“咦?”黎凰微微一愣,显然也没有想到璎珞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在稍稍的沉吟之后,给出了一个比较表面的答案,“如果就我所看到的太虚幻境而言,风景如画,暗藏杀机。”
“很漂亮么?”璎珞有些好奇地追问。
黎凰点头,而后开口将自己所见的太虚幻境稍稍地描述了一番,并且特地提及了那些血色花海之下不知名的白骨,免得璎珞再度追问自己是否知晓飞珖是怎么丧生的。
“真是让人向往的地方。”璎珞轻叹了一声,“却不知当年满山仙女俱在之时,又会是怎样的美景。”
“总觉得璎珞小姐你在意的……并不是太虚幻境那遗迹本身。”黎凰迟疑着问道,她已经能够察觉到璎珞对那太虚幻境的向往之意——想来正是这种向往之意,才让飞珖死活都要将太虚幻境弄到手,并期待以此来博得美人一笑。
“一个已经死去的遗迹,就算有再多的法宝遗藏,又有什么价值呢?”璎珞很高兴黎凰的敏锐,于是补充道,“蓬莱所拥有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
“忘了你身家丰厚。”黎凰撇着嘴,嗤笑了一声。
“你有没有觉得,与那传说中的太虚幻境的盛景相比,如今这世道上能够修炼到一定境界的女修,实在是少得有些过头了?”璎珞稍稍顿了一下之后,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嗯?”黎凰微微一愣,心底盘算了一圈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年的中桓山,还有清瑶上师带着门下的一众女弟子,如今在这外海修真界,从蓬莱到散修联盟,却几乎是再也看不到有什么成气候的女修了……”黎凰的心中暗道。
“女子天性易于知足,自然便会裹足不前。”黎凰开口回了一句,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了木宛的面孔。
“不是我自负,未来,能够成气候的女修……不,修士,这整个外海修真界之中,就只有你我二人了。”璎珞抬眼看向黎凰,一字一句地说道,“完全一样的道理——这个修真界看似热闹,其实早就已经失去更进一步的动力了。”
……
璎珞在回到蓬莱之后,很容易便查到了单乌留下过的那些痕迹,毕竟当初单乌被她选为未婚夫这种事,前因后果的种种都是十分热闹的。
璎珞还是想不起单乌,但是她能够通过整理那些收集而来的讯息,依据自己的性格推断出自己与单乌之间相处的种种,于是她顿时明白了为何自己的记忆被莫名抹去一段后,自己身边这些亲近之人没有一个人愿意提及。
因为她与单乌订婚以及她之后做过的那些事情,意味着她想反抗这些个世家当中主流的意愿,意味着她不愿意按照自己那早被规划好的人生,嫁给另外一个世家弟子,而后在双方家族势力的压制下,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贤内助。
相对的,如果她能够留住单乌这么个入赘的夫婿,她便可以长久地留在白虎城,如此一来,少了夫家势力压制,又有自己那位好哥哥的支持,她出头的机会自然便会更多。
“而我也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具有单乌那般资质的外来人了。”璎珞心中有些遗憾,然后她便想起了“梦华女”黎凰。
黎凰在众仙大会上的那些明里暗里的表现,足以证明她其实也是一个怀有野心之人,虽然她的野心未必有璎珞那么明确。
于是,在有关那些散修之间的纷争的消息传到璎珞耳朵里的时候,璎珞立即明了了黎凰的打算,甚至在心中生出了跃跃欲试之意。
“我未必需要死守蓬莱。”黎凰的作为提醒了璎珞,“如果蓬莱这些世家想要将我困在这方寸之地,那么我更应该在蓬莱之外为我自己留下退路。”
因此,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黎凰带着那些追随者来到了胥中海,放任那些散修们肆无忌惮地大放厥词,诋毁璎珞,并且因为这些言语上的摩擦,与留驻在胥中海监视太虚幻境遗迹的蓬莱弟子发生冲突,双方互有损伤之后,璎珞知道自己再度离开蓬莱的时机到了。
“梦华女是个识进退讲规矩的人,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璎珞便以这样的借口再一次得到了离开蓬莱的机会。
“这梦华女对我的意义,或许正是第二个单乌。”在离开蓬莱之时,璎珞的心中,莫名地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
“我本以为你约我见面,是要向我兴师问罪来的。”黎凰听到了璎珞那豪言壮语,忍不住低头闷笑。
“虽然说你我之间这生出纷争的缘由颇为可笑,但是也正因其可笑,不管是蓬莱还是散修联盟,都不会将你我的所作所为当一回事,更不会为此插手。”璎珞轻笑着,同时提黎凰续上了茶水,“你想练兵,我也想经营自己的势力,这本是一拍即合之事,还需要太多解释么?”
“不需要。”黎凰点头,她虽然不怎么喜欢璎珞,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璎珞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合作对象。
璎珞同样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向着黎凰遥遥一举,做出了仿佛敬酒一样的姿势。
“为我们以后的合作,干上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