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难题,你可能解决不了。”吃遍天闻言,长叹了一口气,目光飘远,露出了遐想之色。
“我知道前辈会觉得我不自量力,但是……前辈不如听完我的理论之后,再做决定?”黎凰用微笑重新召回了吃遍天的注意力。
“好啊,那你说说看。”没有几个人能够否决黎凰的提议,吃遍天也不行,于是他虽然觉得自己会听到某些可笑的理论,但还是摆出了一副诚心诚意地打算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就好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人的心境是能被外物所影响的,而这两者之间,是能够找到相互的因果联系的。”黎凰继续说着,“我一直致力于分析这些联系,这结果,前辈应当也看见了,至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行之有效。”
“的确。”吃遍天想到了那群吸引了他目光的侍女,并比较了那些女子与艳骨之间的区别,继而点了点头,“这是一系列可以推而广之的联系,哪怕毫无道行之人都可实践,与那些需要刻意修炼的魅惑之术并不一样。”
“正是如此。”黎凰点头,接着这个话题继续说道,“在我的理解之中,这世上大多数的魅惑之术,都带着一种有些哗众取宠的心态,希望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然后期望这些视线再也不要移走,于是会强行施展种种手段将这些视线捆绑住……归根结底,仍是一种强迫的手段,而并非真正为了对方的愉悦考虑,所以一旦过头,便会让人生出反感。”
“而我希望找到的,是真正让人觉得愉悦的关键,如此一来,不但可以让别人的心境变得美好,更重要的是,这也能够让我也同样体会到这个世界的美妙。”黎凰颔首微笑,“打个比方的话,就好像我一直很想要知道那些看到我之后面露惊艳之色的人们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可能是我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的。”
“医人者不自医。”吃遍天点了点头,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正是如此。”黎凰应道,“可我不想一辈子都只当个医人者。”
“志向不小。”吃遍天无声地咧了下嘴,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黎凰的模样,只觉得黎凰想要达成心愿的难度似乎并不比自己再度找到单乌,或者单乌的替代品的难度要低,于是心里的那些郁结之意,居然莫名就散去了一些。
“如此,才有值得为其耗费一生的价值,不是吗?”黎凰抬手,轻轻地捋了一下鬓边的头发。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与我的难题又有什么关系呢?”吃遍天看着黎凰的举动,啧啧了两声,方才继续问道。
“美色令人愉悦,美食也同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能够让吃遍天前辈你如此情绪低落的事情,想来也只有想吃的吃不到这种事情了。”黎凰点了点头,立即就将话题转了回来,“这与我的追求,可谓异曲同工。”
“你想怎么做?”吃遍天再问。
“美色可以细分为容貌动作神态,而美食,追究起来也不过是色香味意形,而其中最根本的,滋味这种东西……单薄一些的形容,也不过酸甜苦辣咸鲜……”黎凰解释道。
“哦?”说到了美食一道,吃遍天的表情变得更加微妙了起来,根本不知道他是赞同黎凰所言,还是只是觉得好笑,但是看在黎凰的面子上不忍拆穿而已。
黎凰却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吃遍天的表情,依然自顾自地说道:“我以前也遇到过一个厨子,他教过我一些技巧,让我多少有些感悟。”
“这个厨子,他所擅长的就是将各种素食给做出肉味来,当然,材料都只是普通的山野小菜,那肉味也就是普通的小兽们的滋味,当然是比不得珍荟楼抑或摘星楼的大厨的……不过骤然入口之时,的确是足以以假乱真,因此我曾向他请教其中诀窍,他便对我分析了一番那些滋味的各种轻重比例。”
“难道你是想说,只要那些基本的味道能够汇集得恰到好处,就能够还原出这世界上的任何美味了?”吃遍天的目光闪烁了起来,显然是有些触动。
“正是此意。”黎凰点头,同时向吃遍天提出了请求,“所以,吃遍天前辈,有否觉得你我之间的追求有异曲同工之处?或有殊途同归的可能?”
……
“你这些道理,是在构建那极乐世界的时候悟出来的?”单乌一直在警惕吃遍天,于是黎凰的所有言辞都被他从头到尾听了个齐全。
“是啊,不然呢?”黎凰回答,“极乐极乐,我总要知道为什么这些人会因此而傻乐吧。”
“有趣。”单乌如此评价,“而且看起来,这位吃遍天已经被你说得动心了。”
“呵呵,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真的有那个可能让他相信,我有本事拿捏住他的胃口了?”黎凰暗暗得意,并向单乌炫耀着。
“这铺垫,足够了。”单乌笑了起来,“胜算不小。”
“承你吉言。”黎凰应了一句之后,便暂且放下了单乌这一头,转而去专心致志地应对吃遍天了。
而单乌此刻亦收敛了自己面上的神色,端正了身形,顺了顺手上盘着的念珠,大踏步地走出门去。
门外站了两列僧众,不远处的空地上停着一艘浮舟,王怀炅和寂空两人正站在门前,等待着单乌的到来。
——在这段时间之中,甘露寺与诸家宗门之间的商谈一直都保持隐秘,除了大家都在明面上站定了立场并发誓不会投靠那魔神之外,完全没有谈出什么足够关键的结论,于是单乌在和王怀炅商量之后,便向甘露寺提出了请求,希望甘露寺能允许他这个佛子转生之人前往各家宗门,向那些普通弟子们宣讲一下有关那些魔物的种种,如此,就算最后始终没有达成什么合作,那些普通弟子也不至于就被魔物落了什么手脚。
单乌这提议看起来完全不会起到什么实际作用,但是却可以表现出诸家宗门之间合作降魔的诚意,于是除了甘露寺考虑了一下单乌在这一行当中的安危之外,其他几家宗门也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甚至很乐呵地将各自宗门相关的凭证交给了单乌,并且派了一些人跟在单乌身旁,以承担起保卫之责。
有人自告奋勇,有人被强行分派,于是最终成型的队伍之中,几乎汇聚了所有单乌的熟人。
而离开甘露寺的第一站,理所当然的,便是王怀炅的天极宗。
……
天极宗的所在仿佛在海天尽处。
仿佛有一剑硬生生地斩开了这片天地,天空和海面居然都在此处硬生生地截断。
海水形成了一个骤降的陡坡,下方是不知道多深多宽广的深渊,仿佛能够吞噬一切从上方落下的东西,天空亦陡然从正常的日升月落明暗流转的模样,变成了一团暴风骤雨混杂在一起的灰蒙蒙的混沌,其中时不时地会有紫色的雷霆闪过,好像是将好好的天空打了个稀烂,然后随便地糊在一侧,便形成了一面无人可以逾越的墙壁。
在这样的背景的衬托下,天极宗的本体看起来就仿佛是立在这边界之前的一座上面写着“生人勿进”,“擅闯者死”之类字样的警示碑,抑或正是那柄斩出这片风景的长剑被落在了这片海域之中,经历了万千岁月之后,终于化成了如今锋芒尽褪的模样。
而面对这样的奇景,就算是单乌,也不得不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奇观。”单乌感慨出声,同时运足目力,想要看清楚那一片看起来无边无际的混沌屏障究竟会蔓延到什么地方。
“不用费力了,这面屏障是没有尽头的。”王怀炅与单乌并肩而立,尽职尽责地履行了主人的身份,向单乌这个客人解说着眼前的这片奇景。
“哦?”单乌露出了惊诧的表情来,“莫非这屏障其实是围成了一个圈,所以才没有尽头?”
在单乌本能的假设之中,如果如今自己所在的世界与另外那个世界有所对应的话,那么其完整形态必然也是一个漂浮在虚空之中球体,而这球体之上如果被人以剑平平地削掉了一片,那么留下的痕迹边缘自然便是一个圆形,如果被削掉的部分比较大的话,那么没准就直接少掉了半个球。
一个球的话,当然是不会有尽头这种东西存在的。
“呵呵,不知道。”王怀炅摇了摇头,“的确,每个看到这种场面的人都会觉得,既然这面屏障就存在在这里,那么只要顺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就一定能够找到尽头之处,抑或终究回到原点,以证实这屏障不过只是一个圈——然而,这面屏障自从被发现之后,一直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能够完成这个壮举。”
“也许是死了,也许是迷失在了那混沌之中,也许是掉进了那深渊之中……总之,最后没人能够回来。”王怀炅长叹了一口气,“如果没有这些不知下落的前辈,我大概早就试图对这面屏障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