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那颗蜃珠换来的金银以及各种票据被打了个包袱挂上了寂空的肩膀,而后单乌便带着寂空在城中随便绕了绕,甩开了跟在后面的那些平庸的眼线,大摇大摆地去在这城镇的另外一头买了套清净房屋,布置完一些家具和日用器皿等等等等,甚至还用两片金叶子偷偷去还了两人偷衣服的那家的债。
这么一番事无巨细的折腾下来,再加上那小怪物被封印后的不适渐渐消退,阴暗与光明的情绪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于是寂空的心境稍稍平和了一些,并且有那个心情去从好处揣测单乌的行为,认为单乌的本意果然不是要和自己过不去,而是真的希望自己能融入这凡人生活,好在那些难解的问题上找到答案。
“这些答案或许关系到他的修为晋升,进而关系到佛魔之争也说不定啊。”寂空的心中暗道,“如果事情真的会牵连这么大的话,我的确不该太过抗拒,而他的态度强硬,或许只是因为事关重大。”
“普度众生,你总归是要弄清楚需要你普度的是什么样的存在,所以在你真正找到那些答案之前,我是不会让你回到甘露寺的。”单乌吩咐道,让寂空将那一包金银票据在房间里收好,继而又低声补充了一句,“我在我们落地的那块地方埋了一些价值与蜃珠相当的东西,你什么时候觉得需要动用那些东西了,就去挖出来吧。”
“是。”寂空点了点头,已经重新恢复到了对单乌言听计从的状态之中,甚至生出了些许的自豪之意,似乎对自己能有这个资格被佛子分派任务是一件十分值得骄傲的事情,而自己如果真的能够将此事圆满完成的话,那么立地成佛必然指日可待。
……
就在单乌带着寂空安顿的时候,钱三川已经小心翼翼地将那蜃珠以绫罗绸缎小心包裹,放进了那银底嵌金的盒子之后,又整个儿装进了一个绮香兰木的小盒子里,小盒子随即被郑重其事地包裹了起来,被钱三川小心翼翼地捧进了地下的宝库,而后将其锁在了这宝库之中更加隐秘的暗格里。
那机关锁被钱三川小心翼翼地合上,借着擦去了周边一切可能会成为提示的痕迹,然后钱三川便哧溜溜地从这奇珍阁中溜了出去,亲自去拜见这城里头最有钱的大老板,想要尽快将这蜃珠出手。
——蜃珠这种东西太过贵重,钱三川拿在手里也有些不安,特别是想到自己动手脚时单乌那突然爆发的杀意,便越发觉得后颈发凉,进而生出后怕来。
“我方才胆子是真大啊,居然敢在那样的人面前玩花样。”钱三川摸着自己的胸口,心脏跳动得让他的手心都有些生疼,“是被贪婪蒙蔽了神智么,所以突然就想要铤而走险……好在他看起来还不想惹什么大麻烦,这才放了我一条生路。”
“我的这个手啊……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贱啊!”钱三川用左手将自己按在胸口的右手拿捏了起来,然后狠狠地抽了两下。
——在之前很多次生意之中,钱三川都是这样装腔作势地将对方的真货给换成了假货,做得是天衣无缝,而对方就算再愤怒再不可思议也找不到什么证据,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如此,久而久之,在看到那种送上门来的珍贵珠宝的时候,钱三川便会情不自禁地觉得手痒,并且想要毫无代价地将其据为己有。
“而且看他那一身的凶煞之气,这蜃珠,拿在手里可是滚烫的啊……”钱三川的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还是赶快出手给朱老板,朱老板家大业大,聘请的护卫又那么多,应当能够镇住这颗蜃珠。”
于是,当他来到朱家的大门前的时候,他脸上的那些忐忑之意便完全收敛了起来,并且挂上了一副春风满面的笑呵呵的表情来,好像一张口就会是“恭喜发财”之类贺词一样。
朱家和奇珍阁有过不少生意往来,朱家的护院也认得钱三川,于是在钱三川说有一笔生意想谈一谈的时候,立即便转头回报了老爷。
……
朱家现任的老爷叫朱半贤,当年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文武兼修的天才,十六岁便开始带着朱家的船队在这周边的海域纵横,三十岁的时候便已经让朱家独霸了这岛上的所有船行货运生意,并且捏住了几条航线,倒卖货物干得不亦乐乎,朱家便也因此壮大了起来,甚至挤压得原先的城主名存实亡。
而随着生意的越来越大,朱半贤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到了巅峰,便开始退居二线,专心栽培起自己那些个儿子孙子起来。
再不用出海去日晒雨淋四处奔波之后,朱半贤这日子便过得惬意了起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家有美人老当益壮,再来些奇珍异宝的收藏把玩把玩陶冶情操……
如此,久而久之,这岛上的人只要一说起“该怎么奋斗成有钱人”,“有钱人该怎么享福”,“将来我要和谁谁一样有钱”……等等等等,被拿来举例子的名字多半都是朱半贤。
这样的朱半贤就在后花园的小亭子里接见了钱三川。
“蜃珠?”朱半贤的眉梢微微一抬,显然也对此物颇有兴趣,“你这小子哪里来的运气,居然能收到这等好东西……是真品么?”
“当然是真的,我拿脑袋保证。”钱三川点头哈腰地说道,“打死我我也不敢向朱老爷你推销假货啊。”
“拿来看看。”朱半贤打量了一下钱三川,确定他没有说谎之后,如此说道。
“呵呵,这个,还请朱老爷你原谅一下……”钱三川说道,“这蜃珠乃是有人放在我这里寄卖的,因为太过贵重,所以在真正出手之前,我也没那个勇气敢带着它在街上乱跑,所以就收在了奇珍阁的宝库之中……至少那里对我来说,是绝对安全的。”
“也就是说,如果朱老爷想要验证一下那颗蜃珠的真假的话,还请朱老爷分派些人,好给小的壮下胆。”钱三川躬身行礼,一副平头小百姓第一次捡到狗头金的时候,那诚惶诚恐不知所措的模样。
“你这没出息的小子。”朱半贤轻哼了一声,“不过区区一颗蜃珠,就能把你吓得跟老鼠一样躲洞里不敢出来了?”
“呵呵,我这一辈子都没怎么出过岛,不像朱老爷这样见过大世面啊。”钱三川恭维了两句,换来了朱半贤不耐烦的摆手。
继而朱半贤又问了两句,关于那蜃珠的由来,已经出手的价位,便招手唤来了一名管事,命令其跟随钱三川同往奇珍阁,如果鉴定那蜃珠为真,便直接付款带回。
钱三川兴高采烈的领着那管事离开,而朱半贤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招手唤来了一个人:“你吩咐下去,让人找一下那两个寄售蜃珠之人现在在哪里,找到之后不要惊动他们,派个人盯着就好。”
……
寂空有些不安地站起,走到了窗边,抬手想要推开窗沿,却又有些迟疑地收回了手。
他原本以为以自己的能耐,在这凡人世界中呆下去并不困难,甚至觉得单乌那一堆细致到衣食住行的安排实在是有些大题小做,但是他却没有想到,天刚刚擦黑没多久,单乌也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他便已经有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危机感,好像外头的黑暗之中有什么怪兽正盯着他一样。
“我在害怕什么呢?”寂空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隐隐觉得那是一张随时会大开的怪兽大口一样,外面的黑暗随时会通过这张大口涌进屋中,将自己一口吞没。
“我总不至于连天黑都怕吧……多半还是因为修为被封,以及那些负面情绪无法排解的缘故。”寂空自言自语得嘀咕了一声,“唉,看来佛子说得没错,修行果然不能太过依赖外物,依赖久了,这人便如温室里的花朵,一旦需要独自面对风雨,便会脆弱得不堪一击——不属于自己的能力,最终都是会消失的。”
寂空如此感慨了一番,转身回到里屋,盘膝坐在了床榻之上,从袖口里摸出了那串念珠,闭目,凝神,竟开始咕咕哝哝地念起经来。
经文一起,寂空那些纷乱的心思便开始平静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也仿佛随之平和,黑暗变得不再可怕,屋外那些在海风中如鬼爪般招摇的树木,其毫不停息的飒飒作响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悦耳了起来,继而更多的声音涌入了寂空的耳朵里,间或有老鼠吱吱的叫唤,有猫踩过房顶的瓦片,还有狗不知道被什么惊动,胡乱地叫闹上一阵,然后换来了主人的喝骂,更远一些的地方,是很有节奏的敲更的梆梆声,以及更夫的高声报时。
寂空并没有注意到,就在他眼下这住所的一墙之隔,那个看起来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见到他甚至还会笑眯眯地打招呼的岛民,正默默地监视着他这院子里的一切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