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奎与那队长在数轮短暂的“让我去”,“我不能让你送死”,“我心甘情愿”,“我当你是兄弟”之类的推辞之后,终于如愿以偿。
而后那队长自然要表现出自己对秋奎的心意,所以一咬牙,便将自己的护身法宝拿了出来:“这是我用来保命的底牌,一直不曾说予人知晓,但是如今,兄弟你既然是要为我前去涉险,我当然不能只是白白看着……这是一件替身法宝,祭炼之后,如果你受到了致命的攻击,这法宝便会自主化成一具人形傀儡来替你送死,而你则可以通过其中附有的传送阵潜逃离开——你可以在祭炼之时便想好往何处遁逃,我提议,你最好将那个位置设定在我的身边。”
“好。”秋奎干脆答应,并且当着自家队长的面开始祭炼,与此同时,同队中人在看到自家队长如此大方之后,便也不得不表现一二,将护身符箓疗伤丹药甚至隐匿法器之类的赠予了一堆——这些赠予,正是秋奎特意过来真情实感一通表白的真正目的。
“能顺点东西,自然是要顺点的,何况我也知道,这点东西对你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秋奎一边推辞着一边照单全收,而后在一群人的护送下,混进了下方那些意图突破封锁线的魔人们当中,并在一团团冲天而起的水柱的遮蔽下,冲进了那条界限之内。
秋奎甚至来不及喊上一声,他与外界诸人的联系便已经全数断绝——那一刻,所有目送秋奎之人都有了一刹那的心惊肉跳,甚至因此而呼吸停滞。
半晌,那队长方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其他人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虽然是失去了联络之能,但是能够确定的是,那家伙在进去之后,依然还是活着的。”
进去那封禁之中并不是绝对的死路——有了这么一个大前提,才有可能有后继的一切指望,比如围剿魔人,比如拿下那魔头,比如逼问出那不死不灭的真相。
……
秋奎在越过那条界限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耀眼的光芒,好不容易恢复了视觉,便发现自己居然漂浮在一片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的白雾茫茫之中,回头之时,亦只得见一片迷蒙,又哪里还能看到那片海域,以及那海域之上的纷纷乱象?
秋奎左右环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与自己一同冲过那条界限的魔人们,而后他便无奈地发现,做完这环顾的动作之后,他便已经连最初的前后都无法判断了。
“该做些什么才能找到出路呢?”秋奎思考着,“需要我释放出魔气来感应些什么吗?”
而秋奎还没有决定好自己该做些什么的时候,某个方向突然有低沉的诵经之声传来,这声音让秋奎全身不爽,只想要反方向远远离开,但是,理智告诉秋奎——那个方向既然有动静就说明一定会有什么存在,自己想要从这困境之中逃脱出去,就必须往那个方向前行。
于是秋奎龇牙咧嘴了一番之后,试着从虚空之中往那个方向跨出了一步。
这一步根本找不到凭依也用不上什么力,可以说完全没有让人察觉到自己其实有离开原地,继而秋奎不死心地以奔跑的姿态手舞足蹈地连跨几步,最终只觉得自己一切自以为前进的动作都似乎只是在虚空中徒劳地甩动两条腿一样,无比地愚蠢且尴尬。
“不是如此前进的么?”秋奎渐渐停下了手脚的动作,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开始调整呼吸,沉下心神,并开始观想起那魔神的模样来,“魔神啊,请给我指引吧。”
如此,良久,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这也不对?”秋奎哑然,“难道要我想着佛祖的模样才行?”
反正都是尝试,于是秋奎开始辨别那含混经文之中的每一个音节,并于自己的口中喃喃重复,甚至于脑内勾画出了一个佛子的模样来——这一切举动,依然无效。
“怎么回事?在玩我吗?”秋奎开始不满,甚至抖手往四周丢出了一系列的术法,可是都是徒劳无功。
“我被欺骗了?这儿真的就只是一个封禁?一个让人有进无处的封禁?”秋奎有些绝望地想到了这一点,却没记起其实当初渲染有关这封禁的种种阴谋的时候,他自己也实实在在地出了不少力——他在渲染那些阴谋的时候,不知不觉地竟让自己也相信了。
“骗子,骗子,统统都是骗子!”秋奎开始发狂,嘶吼咆哮想要撕碎眼下自己所在的这个空间,一套套越来越激烈的法术开始挥洒,一直到他终于精疲力竭。
“是不是该就此认命了?”秋奎颓然地让自己蜷成一团,闭上眼捂住了耳朵,然而那叨叨叨的诵经之声依然连绵不绝,仿佛一字一句直接敲在他的识海之中一样,让他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渐渐地,当秋奎的意识终于在这无能为力中变成一片空白的时候,那些诵经之声顿时大了起来,一个个金光闪闪的梵文冲进了秋奎的识海之中,如一颗颗小太阳一样,硬生生地将他意识之中那些曾经与魔有关的记忆都给推到了角落之中,这些梵文甚至还浮在了他的身体表面,与他身上萦绕着的那些魔气互相纠缠,此起彼伏。
本能自然会生出抗拒,但这抗拒之意一起,对方的压制便退上一分,让人一口气根本没处可撒,憋啊憋啊的,竟就成了习惯。
佛魔两方的力量就这样在秋奎的身上发生着相互交融的变化,渐渐地,秋奎身上的戾气便渐渐地淡了下去,眉宇之间的纠结也开始舒展,他的心里甚至生出了一种淡淡的知足之意。
“这样或许也好。”秋奎如此想着,这个念头一起,他的身体便突然开始下坠,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出现在了一个小小的村庄的正中央。
周围一圈人正好奇且友善地打量着秋奎,让秋奎的戒心渐渐地消散,而后他试着走了两步路之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从那白雾茫茫的空间之中离开了,顿时便喜上眉梢。
“终于被接纳了吗?”秋奎心中狂喜,而后才开始打量四周,然后狂喜的心思便就此冷了下来。
——入眼的是一座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些贫苦的小山村,房屋多是木质,屋顶盖着的是一层层的茅草,来来往往的人看起来虽然精神不错,体魄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是身上的衣服却是有些破烂,一块又一块的补丁叠加着,如同乞丐一样,脚上穿着的也都是普通的草鞋,脚趾露在外面,小腿上更是沾满了泥浆。
村里的小道只有泥土的地面,顺着这小道不过百步便可走到这村子的尽头,入目所及,断崖绝壁。
“这是什么地方?”秋奎回头随手抓了个人开口问道。
“永宁村。”那人面带微笑着回答,“在这里,可以得到永远的安宁。”
“永远的安宁……”秋奎的面颊稍稍抽搐了一下,顿时他便想起来了那一片死寂的荒野以及那荒野之上默然无声的白骨们——他这种魔修,几乎是一入轮回之地便奔着转生的目标而去,并没有太过深刻地体验过那轮回之地的种种,但是在路过的时候,他还是看到了那些不知道该算死物还是活物的,安静矗立着的白骨城堡。
而后,秋奎便在那村民的带领下开始认识这个村子了。
村中有一口井,没人一天就只能喝一碗水,不许喝多——虽然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村里有一个庙,庙里供奉着一尊佛像,每天大家都要对着这佛像诵经祈祷,这样才能得到佛祖保佑,身体健康,没病没灾。
佛像的面前放着一个陶土小碗,看着只有巴掌大小,每天早上,这个碗里都会出现一碗饭,饭要按粒数,刚好是每人三粒米,作为这一日三餐的口粮,虽然看着连牙缝都填不满,但是食之便不觉饥饿,甚至会有用不完的经历。
村头还有一架纺车,只要有人转动,便会凭空生出丝线来,可惜,因为这个村子里的人男子占了绝大多数,大家都还不怎么会织布裁衣,这才使得众人的衣裳有些破旧阑珊。
“过段时间就会好了。”那些村民们信心满满。
这个村子里居然还有一处学堂,教授村民们读书认字,更有一个白发老者负责给众人讲解经文释义。
这个村子里没有金银,没有什么华丽的房屋,没有多余的地皮,没有美丽的衣裳……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清贫,一样的淡然无争,一样的无所事事。
“这是个人为造就的世界,这些人虽然辨别不出真假,但是显然都是刻意安排过的。”秋奎很快便意识到了这点,随即,另外一个问题便气势汹汹地充斥了他的脑海。
“这样的世界,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这比那一片白雾茫茫还要没有意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