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佛像的颤抖无比轻微,顶多也就是让甘露寺中僧人们稍稍地觉得有些心悸,但是转眼这些症状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越发让众人觉得佛祖正在温柔地主注视着自己等人的,平和丰沛并且正一丝一缕地渗入他们肉身的,如同温暖阳光一般的佛力——正是这些佛力,在缓缓地打造着这些人的金刚不灭体。
捆缚在单乌意识上的那颗颗梵文字符随着单乌如今的状态忽明忽暗——单乌状态平稳的时候,这些梵文字符并没有什么妄动,但是单乌一旦生出了那种豁出去不要命的心态来,这些梵文字符便会发光,并试图将单乌身上那些沸腾澎湃的灵力给压制下来,而这种压制却不能粗暴,因为那可能会彻底打破单乌如今肉身内外的平衡,让他彻底地死无葬身之地。
——单乌的本能意识之中并没有怕死这回事,相反的,一旦他真的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他本能地就会想要往不要命的方向发展,而这种本能,就算在那些梵文字符的压制下,也是蠢蠢欲动。
但是那梵文字符显然不希望单乌这么个神奇的血罐子出现什么问题——不管单乌是死了还是彻底变成人干了,都不是这梵文字符背后的存在所乐意见到的,某种意义上而言,这梵文字符背后的存在,是充满了远见的。
而更神奇的是,随着单乌拓印出来的那些纸张越来越多,单乌的心口之处,竟突然窜起了一团黑红相间的火焰来,这缕火焰混合在单乌的血液之中,转眼便溜遍全身,并且从单乌身体上那细密的豁口之中窜了出来,混杂在那些血雾之中,于是那些被用来拓印经文的纸张上,所凝聚而起的佛光便就此变得暗淡了起来。
那梵文背后的存在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景发生,刚刚想要阻止单乌,却没想那团黑红的火焰突然就爆发了开来,呼啦啦地就要将单乌给烧成灰烬。
而就在单乌这肉身最后似乎还剩下了那么一点舍利子的时候,一道佛光突然从单乌面前空白墙壁上悬挂的那幅一直在漩涡飞舞中完好无损的佛祖画像之上亮了起来,而后呼啦一声,便将单乌残留的那颗舍利子给兜了进去。
下一刻,那魔神哈哈大笑着从单乌消失的地方跳了出来,冲着单乌消失的所在放肆地喊叫着:“哈哈哈哈你以为我这魔火只会在佛魔岛上空烧那么一次吗?你以为我失败了一次就不会再做任何尝试了吗?不把你这么个麻烦小子送进西天,我怎么可能完全安心?现在,你就好好地去享受那西天极乐吧,千万别回来了!”
“现在,我有寂空那么个又乖巧听话又没有啥多余心眼的小子作为傀儡,不需要你这个碍眼的佛子夹在中间碍事啦,你只要专心致志地在那西天极乐之中念经祈祷就够啦……真是的,看我多好,这么看不顺眼你这小子,却到底还是给你安排了一个足够美妙的归宿。”
那魔神还想要继续叫嚣,那些由单乌鲜血写过经文的纸张突然呼啦啦地对着那团魔火扑了过来,这小小的反抗让那团魔火一时失措,稍稍挣动了两下之后便消失殆尽,只留下了一阵嚣狂的大笑——这团魔火来此的作用就是为了表达一下那魔神对自己这种种安排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机智的自得,根本就没想与那佛祖分身做什么太多的纠缠,所以这被灭掉也就被灭掉了,仿佛一颗石子丢进池塘,涟漪轻泛,转眼便恢复了平静。
于是,当那群在佛魔岛与寂空开战的长老们重新折回甘露寺,并打算参见一下那再度转生的佛子的时候,却只能看到满室狂乱飞舞着的纸张——至于单乌的存在,则早就已经成为了众人意识之中残留着的那不知真假的幻觉了。
……
单乌再度睁开了眼睛,然后他发现自己居然是从一团黑红相间的火焰之中重生的,而重生的所在,看起来似乎是一个绝对不适合人居住的地方,并且没有丝毫的灵力或者佛力能够让人调用。
但是偏偏,单乌的身边还有着无数的人,这些人都和单乌一样,身上窜着火焰,盘膝坐在这凌厉如刀的罡风之中,肉身不断地在这罡风之中崩解,而后又因为那团火焰而重生。
若说单乌与这些人的区别的话,或许就是单乌的面上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来——虽然他的肉身也在被罡风不断地凌迟,但是这种感受对单乌来说其实不过只是一种淡淡的瘙痒,会觉得不适,却到底还是稀松平常。
单乌沉默地看着周围的人,迟疑了片刻之后,带着这一身的火焰,用这一副不断被消磨又不断重生的肉身站了起来,并且开始举目往远处看了过去。
远处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除此之外,似乎并无其他异样。
单乌于是试着想要从那些人群之中穿行而过,看看远处是不是有可能会找到有关此地的种种解答,但是当他的肉身稍稍一动的时候,脑子里头便有一根仿佛是直接连接在这地面上的筋狠狠地绷直了,这根绷直的筋轻易地就拽着单乌的脑袋往地面砸去,让他直接就摔了一个狗啃泥,同时这具肉身之上还存有的血肉立即混合着黑红的火焰,如同从高空直接扔下来的肉团一样,四下飞溅——单乌几乎是立即便失去了全部的知觉意识,又或者说,一命呜呼。
但是那些附着在单乌这肉身之上的火焰却并没有停息,依然细细地燃烧着,每流淌过一个角落,便有一部分的肉体重新生成,于是渐渐地,单乌那被摔碎的头盖骨再度拼合了起来,折断的肋骨重新完整,散落一地的内脏蠕动着回归,继而这白骨之上开始覆盖起血肉,以及那一层似乎永远也别想在这罡风之中保持完整的皮囊。
单乌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而后艰难无比地撑起了自己的眼皮,继而是自己的上半身,同时往自己脚尖的方向看去,似乎是希望能够看到那根牵住自己脑袋的筋究竟是连接到了什么地方。
单乌当然不会真的看到什么,于是他稍稍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脚尖,想要将自己的脚从那原地抽离开来——在他的猜测中,他脑子里的那根筋所起的作用,应该就是要将他给牢牢地捆在原地,不得动弹。
“果然。”单乌喃喃地低估了一句——他的脚尖一动,脑子里的那根筋便开始抽紧,似乎是想要将自己的的脑袋给狠狠拉扯回原来的位置之上。
但是这种钳制显然还不至于让单乌打退堂鼓,于是虽然他一直捂着脑袋满脸痛苦不堪,手脚用不上力,身上那好不容易复生而出的血肉也在稀里哗啦地掉落……单乌到底还是成功地将自己的脚尖离开了原地一寸有余的所在。
而后,仿佛这千辛万苦终于突破了极限,那钳制住单乌意识的力量突然就消失殆尽,于是,就好像一直拖拽着的人突然放手一般,单乌毫无防备地又是全身往前一扑——第二次的狗啃泥,并且这一次,还带倒了这条路上正在艰难咬牙承受痛苦的一堆人,于是霎时间,场面一片骚动。
“真是糟糕。”单乌咧着嘴爬了起来,新生的牙齿在罡风之中似乎有些摇摇欲坠,使得单乌立即就闭上了嘴,但是下一刻,他的鼻子便已经晃晃悠悠地掉了下来,还没落到地面,便已被罡风绞成了一团碎屑,随风而散。
“这地儿会是西天极乐吗?”单乌终于能够从地面上爬起来的时候,忍不住想将眼前这景色与自己心目之中光辉璀璨的极乐世界做了比较,同时亦生出了想要将这群挤挤挨挨的人头给全部清理出去的欲望。
可是这欲望也只是想想而已,单乌眼下如同凡人一般的实力境界,根本就没法应对起那么一大群人的蜂拥而上。
于是单乌开始再度尝试举步离开——这个时候,虽然他头脑里的那根筋似乎仍没有松弛,但是却已经没法影响到他的步伐,因为,接下来的将是比那一根筋的牵绊还要痛苦的经历。
这个世界就是不想让单乌能够好好地离开,于是单乌每走一步,他的脚下都会突然出现一根锋利的尖刺,每一次都要实实在在地穿透单乌落下的脚掌,而后这尖刺便会变成一团火焰,呼啦啦地将单乌迈出去的那一条腿烧成光秃秃的一截骨头。
这些异种火焰显然更为犀利,因为单乌在这举步维艰之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疼痛,并且,如果这落脚之时的姿势有所偏移,那么当那条腿上的血肉被焚烧殆尽之后,骨骼失去了支撑便会垮塌,单乌亦会随之难以自控地摔倒下去。
单乌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摔过这么多的跤,并且摔的这些跤,居然真的就让他对前进这种事情心生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