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争斗这种事情,不是你不愿意就可以避免的。
于是,虽然明月一直低调地存在于虹霞岛中,也没有想要出面挑衅那些修士,但是还是因为自身强大的实力,就这样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强大,不受控,非我族类——在蓬莱当缩头乌龟的这段时间里,明月代替蓬莱,承受了这些修士们最为执着的攻击。
人们开始齐心协力地围攻虹霞岛,动用各种手段,甚至往那海水之中投入了各种上千年都未必能够淡去的毒素,这些手段都被明月一一化解,直到有那么一群人开始动用攻心之术——这些人在虹霞岛的周围布下了一圈子幻阵,并试图以这幻阵来诱使出明月心中的破绽。
布下幻阵的那些人也都是阵道高手,并且,为了达到最好的功效,此人更是查阅了有关明月的种种传说——事情可以被追溯到许久许久之前,那一位定下这天地间修真界规矩的高人仍旧存留于世之时。
而后,这些人欣喜地发现,这个鲛人的心中破绽,简直如同阳光下的金山一样,明晃晃地一眼可见。
于是,一幕幕往事被强行重现在了明月的感知之中——同伴们被人类欺骗,追杀,围剿,驱逐到更深的深海,却又被从深海之中逼出,成为了一处处珠场之中被豢养的普通妖兽,被驯化到了甚至连最最普通的凡人都能够手持鱼叉将其压制的地步,而后每逢月圆之日,鲛人泣珠,为过往她们曾经有过的荣华与自由,更为了丰满那些圈养她们的凡人们的腰包。
明月终于被彻底激怒了——她接受自己的命运,并愿意以这种自我惩罚的方式来赎还自己犯下的罪过,却并不代表她能够接受有人将这些过往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的面前提及,不管这种提及是通过所谓的幻阵,还是仅仅存在于言语之中的挑衅。
于是,虹霞岛上,让人沉迷的歌声响起,那些一直想要将明月逼出来的修士们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那歌声所控,而后自觉自动地沉入了深海之中,放弃了对于自己这肉身的一切控制,任由这深海之中的妖兽,或者一些奇形怪状的食肉鱼类,将自己的肉身吞吃殆尽。
在这样惨烈的损失之下,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之前的一个认知误区——明月的这个鲛人只是被困,却并不是真正的被镇压被封禁,她的实力仍在,并且,这海洋之中的一切活物,都会无条件地服从她的命令。
……
虹霞岛以及其周围的海域渐渐成了这外海修真界中争斗最为激烈的所在,以至于甘露寺那一头的僵持这一时半会的都没人关心了。
就在这虹霞岛的战事终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佛魔岛上那尊佛像亦终于有了反应——佛像的姿态没有改变,但是在朝向虹霞岛的方向上,一张脸凭空在那佛像的脑袋上生出,与原先的面目重叠在一起,看起来仿佛某个连体的怪胎一样。
这张新生的面孔冲着虹霞岛的方向开始诵经,经文无声,却如甘霖一样洒落在包围虹霞岛的那些人的身上,令他们的修为突飞猛进,甚至能够定下心来,抵抗明月那些歌声的影响。
“只要心怀信念,佛祖便会保佑我们的。”这些细微的改变给了这些修士们极大的信心,亦使得他们每天那向着佛魔岛方向朝拜的举动变得越来越虔诚越来越正式,甚至因此而发展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规矩和礼仪,譬如必须要在某个时辰,必须要有供桌,要上三炷香,要有贡品,要沐浴更衣,要穿某些特定的衣服拿着某些特制的法器,磕头要五体投地,手心脚心背心要朝天……诸如此类。
信徒与神明之间是互相影响的。
这些信徒们的虔诚会让寂空那人间神明的力量变得更为强大和纯粹,而寂空力量的增强,则会让他的那些信众们生出更多的依赖之意。
于是,在这短短的一段时日过去之后,虹霞岛附近的这一群修士们的身上,居然一个个全都生出了佛光来——虽然这佛光看起来有些黯淡,偏向于白金之色,甚至内里还混杂着丝丝缕缕的黑气,但却是起到了货真价实的作用的。
明月被这种不纯粹的佛光惹得越发不安,她始终觉得这种佛光带着一丝污秽不祥之感,甚至遥遥地指向了这个世界的终结——一个所有的一切都归于死寂的终结。
终于,在那些修士们的又一次挑衅之中,明月怀抱着的对这天下苍生的莫名的责任感,下定了决心,一鼓作气冲破了这困住自己的牢笼。
虹霞岛就这样哐啷哐啷地晃动了起来,好像有亿万条锁链正在碰撞敲击,或者被拖过冷硬的砖墙地面,除此之外,甚至还混杂着一些仿佛在强自压抑的痛苦的呻吟,漫长的时间过后,明月就这样在所有人的密切关注,甚至是多番阻拦之下,突然消失在了那虹霞岛底部的洞窟之中。
这整个过程之中,虹霞岛居然安然无恙。
而当明月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的时候,伴随着她的是从海底深处翻涌而出的滔天巨浪,这浪头只是一个起落,便已经轻而易举地吞没了数百条性命。
然后,明月便御使着这波浪头,往佛魔岛的方向游了过去,与那佛魔岛上的伪佛正式对上,并开始真正地争起个你死我活来了。
……
甘露寺决定趁着佛魔岛与那巨大鲛人纠缠得难分难解的这个机会反击,于是有人想到了那又一次死而复生的佛子单乌,便派人往那佛像脚下的誊经阁而去,希望能够将单乌请出,并由他来率领甘露寺的队伍,毕竟之前的那堆胜负已经证明,甘露寺中的那群长老,的确是不适合带领队伍出去跟人打仗的。
而后这些和尚们便惊诧地发现这誊经阁不知何时竟是完全地封闭了,门打不开窗打不开,更别说砸开那些外墙了,只有屋子里一团正渐渐变得越来越明亮的光团,散发着让人心安的气息。
“这……佛祖是在暗示我们固守甘露寺,并且一直等下去吗?”有人根据这些没头没尾的事情如此推断着,在其他人的苦思无解之后,这个解释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同——这个时候,围在甘露寺外围的修士们,其实已经不比当初围困蓬莱的人数少上多少了,毕竟在这片外海修真界中,如今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不知入魔还是成佛的到处打打杀杀“替天行道”的修士们。
对甘露寺来说,如今最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就是甘露寺的和尚们足够清心寡欲,也晓得该如何随遇而安,除此之外,由于甘露寺的和尚们一直以来都是受到别的宗门势力的排挤,导致甘露寺大多数时候过的都是自给自足的日子,所以这短时间之内的对峙和包围,根本不会对甘露寺带来什么负面的影响。
当然,与世隔绝的时间长了,就算是这些最能忍饥挨饿无欲无求的和尚们也会生出种种不安的情绪来,毕竟眼下他们所经历的这种与世隔绝并非自愿,所以,这也是为何那些甘露寺的长老们愿意将那所谓佛祖的指点解释成“等待”二字——被围攻之时的等待,意味着更多的绝望;而被佛祖指点的等待,则意味着有朝一日的苦尽甘来。
同时,这群和尚们也开始派人日夜盯守着那誊经阁中的每一丝异动,以防自己等人的疏忽大意,让自己等人错过了佛祖的无声暗示。
……
那河岸边炖汤的老太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端着一碗汤水去浇灌已经化成女孩模样的人形树木的单乌,每次浇完水后,老太婆都会默默无声地盯着那小女孩儿许久,仿佛要将她的面目完全刻印在自己的脑海中一样——小女孩儿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眉宇之间那些曾经被荆棘带来的愁苦忍耐之色已经消失,嘴角甚至还带着浅淡的笑意,展现出来的已经是一副安然沉睡,甚至可能还做着美梦的模样了。
“我的乖女儿。”老太婆总是在伸手轻抚这小女孩的面颊的时候如此说道。
而在确定了那小女孩身上发生的每一丝变化之后,那老太婆便会咧嘴笑开,脸上的皱褶在这个时候仿佛绽开的菊花,每一道深沟都清晰得让人难以忽略。
这是一种甚至可以用狰狞来形容的慈爱表情——或许除了那老太婆自己,没有一个人会认为这种笑法表达出来的是她对于那小女孩儿的怜惜与疼爱。
接着,那老太婆多半会弯下腰,比划一下那小女孩儿下半身那些木质的高度,继而蹲下身子,去试探一下这小女孩儿的脚下根系的成长状况,并再三确认着那已经化为根系了的单乌的死活。
“真是顽强啊。”老太婆感叹道,因为她已经察觉到了这根系之中隐隐传来心脏跳动的脉搏之声——单乌的心脏依然没有停止跳动,他的这条命,还没有彻底地交代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