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我与他分别处于两个世界,并且,这两个世界之中,已经再也没有联系的节点了——至少我们已经不是了。”黎凰向那迦黑月陈述着事实,同时那迦黑月亦在毫不客气地以神识试探黎凰,意图找到她别有用心的蛛丝马迹。
然而这一回,黎凰所言,却是当真没有半丝虚假。
在确定这个事实之后,那迦黑月表情复杂地收回了手,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而后竟呆愣了半晌,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黎凰陪着那迦黑月沉默,良久之后,那迦黑月突然哈哈了两声:“既然如此,是我有心无力,而非故意置之不理,所以……这道求救的讯息,我就这样放在一边,似乎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更何况,我已经将他的求救讯息带给了你这么个真正可能拯救他的人,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也算是尽力了吧。”那迦黑月盘算了半晌,终于撂下了放弃的话语——在之前回顾过单乌的丰功伟绩之后,那迦黑月已然发现,以单乌的能耐,他居然这么锲而不舍地求救如此之久,并且至今都没有看出有什么挣脱困境的苗头,这便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单乌如今所处的境况比当初在吃遍天等人手底下的时候还要糟糕,还要无解。
“能将他轻轻松松困上这么多年的存在,想来想去,似乎也就那个世界之中的佛祖了?所以,就算我能够通过这点信力花费大代价重新贯通两界并联系到他,我要面对的,也是我绝对不可能战胜的存在……不,其实是我根本就没那个能耐在他面前站住脚的存在。”那迦黑月用手指点着下巴,猜测着说道——那迦黑月感知过那佛祖的实力,亦曾亲眼见识过那佛祖所拥有的数量庞大如天上星辰的信力,心里顿时就生出了怯意。
“如果现在是那佛祖出现在我眼前要我归顺的话,我这膝盖,大概也就顺势弯下去了吧,而且心中还不会有什么反抗之意。”那迦黑月掂量着自己的实力,心中暗道——面对与自己差距足够大的存在,表示顺从效忠等等等等,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让人接受的事情。
黎凰察觉到了那迦黑月想要甩手不管的倾向,眉头微皱,便开了口:“你不敢招惹那佛祖,那么难道你连另外一个世界之中的信力也不想要了吗?没有那些多出来的信力,你拿什么去应对吃遍天,去讨回当初的那笔账?”
“哦?”那迦黑月眉头一挑,决定再听听看黎凰心中有什么计划。
“单乌给你留过种子。”黎凰说道,“寂空,那个佛魔岛上的家伙,你可以通过他来贯通两界,攫取信力,甚至可以……试着去拯救单乌。”
黎凰的提议让那迦黑月再度沉默了起来,她知道黎凰所言是可行之事,但是那些事情背后的陷阱,看起来依然还是张牙舞爪,让人望而却步。
于是那迦黑月从那些信力之中请出了与寂空有关的那一点——当初单乌撵着寂空在那凡人世间一番折腾,早已经在寂空各种心神动摇之际,施展了一些手段,将寂空所供奉信仰的对象从那位真正的佛祖替换成了他这么一个佛子,而后单乌便将自己弄到手的这点信力转移给了那迦黑月,如此,他才能够继续以毫无破绽的佛子身份游走世间,而那迦黑月,便也由此多了一条能够触及到另外那个世界的途径。
“伪佛……”那迦黑月感知到了寂空如今那疯魔的状态——艳骨是“感恩”到疯魔,寂空则是“拯救世人普度众生”到疯魔——那迦黑月不由自主地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来。
“这种信力,我若真的贪下手了,等着我的直接就是和那佛祖的正面交锋吧。”那迦黑月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当她明确了伪佛这个名称的前因后果之后,她终于决定彻底地了断这些会将她引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种种诱惑了。
如果可以的话,那迦黑月甚至想要将眼前这个一直在想方设法引诱自己,并且真让自己的心里生出一丝意动的黎凰都抹杀干净,好独自一人占据胥中这么一片远离危险更远离诱惑的风水宝地,而后,让自己重新回到当初在黑月国里那样,平和宁静不问世事变迁的状态之中。
“追究起来,我的一切麻烦都是来源于单乌,后来也一直是被单乌和他所控制的这个小姑娘牵着走,所以,他与这个世界断绝了联系这种事,我本就应该高兴才对……是了,过段时间,我还可以从云梦泽的那些城池之中掳掠些人来,到时候,再重现一个黑月国也并非难事。”那迦黑月的心中甚至对这样的未来有了些许的畅想。
“不想要报复了?”黎凰有些失望,有些诧异,忍不住就追问了一句。
“我有耐心。”那迦黑月如此回答,“我不是单乌,会迫切地在短短数年内就想让一切都尘埃落定,对于我来说,讨回一笔账,耗费个万年之久,也不是什么太过难熬的事情。”
“呃……”黎凰的表情复杂了起来,嗫嚅半晌,抽着嘴角反问了一句,“你这让我想到了一些寿数有限的普通人,他们因为某些缘由恩怨纠葛难解难分并且还分不出胜负的时候,就会计较着看谁能够活得更长久,所以哪怕只是多说了一句话,多活了一个呼吸的刹那,都可算是出了自己那压了一辈子的一口气。”
“有趣。”那迦黑月似乎没有听出黎凰话语里的嘲讽,反而跟着赞叹了一句。
“确实有趣。”黎凰撇着嘴角,“话说回来,如果我认为,你确实是曾经有过斗志有过野心有过决心,打算花费个万余年来完成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的,但是因为在这两百余年的安稳日子里,你一直绷紧的神经懈怠了,懒惰了,放松了,觉得这种平和日子比绞尽脑汁防备着吃遍天要惬意多了……所以才丧失了斗志,生出了退意,你认为正确吗?”
“又或者,你本就是因为担心艳骨或者吃遍天对四处逃窜如同丧家之犬,但是偏偏又寻觅不到一个足够安全的藏身之所的你继续狠下杀手,所以才生出了先下手为强的心态,同时,因为你知道自己与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故而将所谓的‘先下手为强’转变成了‘算一笔旧账’这种让自己不会太过难堪的理由,而后勉为其难地,为此而努力奋斗,淬炼修为,壮大实力……吗?”黎凰的嘲讽几乎已经是明明白白地搁在自己的表情上了,“而现在,有一个地方能够收留你了,你就不用再勉强自己了?所以,万余年才能分出的胜负,就这样冠冕堂皇地成为了你的信念了吗?”
——黎凰确实是在挑衅那迦黑月,甚至想要激怒那迦黑月对自己动手,因为人在情绪波动较大的时候,才更容易在不知不觉中被心魔所控制。
而那迦黑月似乎是在这两百余年的日子里真正做到了修身养性,并且重新找回了那个能在暗月国的地下一动不动地就过完成千上万年的自己,于是面对黎凰的挑衅,她只是无谓的摇头笑了笑,好像黎凰这种等级的小修士根本不会理解她这种寿数悠久的人间神明的境界,而后,那迦黑月的身形微微淡化,似乎就要消失在黎凰的眼前了。
“真是可惜,她似乎也是和单乌一样,拥有那种能够不断死而复生的能耐。”那迦黑月的心中如此感叹着,惋惜着自己多半无法彻底将黎凰单乌这种人间诱惑给斩杀干净,并且也觉得这人的存在在将来必有后患,可还是只能选择眼不见为净这么一种比较简单直白的做法——她真的不想让眼下这安宁的日子就这么终结。
——两百年的时间,再怎么轻描淡写,对那迦黑月也总归是有些影响的。
“只希望她以后在胥中内外穷折腾的时候,不会将祸患带进这黑泥深处。”那迦黑月的身形终于彻底地消失在了黎凰的面前。
……
“啧。”黎凰撇嘴轻叹,“蘑菇到底只是蘑菇。”
“也许她能够成为神明化身人形,就已经觉得是天大的幸事了吧。”黎凰的视线环顾了一圈,举目只见满地的蘑菇,不断地向她提醒着那迦黑月的本体身份,更让黎凰注意到了一些之前未曾在意的细节。
“她似乎很不愿意暴露出原型,而且平常也并没有四处播撒蘑菇的习惯……我总不能认为,这两百余年的时间,她的习惯就改了吧?方才她可还在跟我说两百多年的时间不算什么呢……”黎凰离开了黄金塔,仔细观察着这片废墟之上那些蘑菇的分布。
而将那些蘑菇落地生长的痕迹都追溯还原之后,黎凰觉得自己的眼前恍惚出现了一座山一样大小的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