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六的交际能力非常强,陈安就算再心怀戒备,也不由自主地在他的面前放松了。
赵全被陈老六的手下带走领赏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而陈老六亦在他这古董房子里给陈安设宴,按照据说是“古方”的烹饪方法备下了一道颇为丰盛的宴席,陈安虽然对食物并不感兴趣,但还是看在陈老六的殷勤的面子上,执筷品尝了一番,并表示了感谢。
气氛眼见着就越来越好,陈老六在表达了一通对于修真之道的向往之后,开始向陈安询问一些更加实际一些的问题了。
“恕我冒昧,我想请教一下,前辈如今的岁数。”陈老六恭敬地问道——他称呼陈安为前辈,也是让陈安觉得心情舒畅的关键之一。
“具体不太记得了……上千岁总是有的。”陈安思考了一下回答道,语气有些刻意的轻描淡写,同样也有些藏不住的得意——特别是看到了陈老六露出的震惊之色的时候。
——之前,陈安跟着赵全在那凡人世界之中过了那么一段处处压抑着的日子,感受到了其他人在提及修道之人的时候那种将其视为笑话的满满的不屑之意,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凡人们用更加歪门邪道的方法达成了修士们在修炼学习后才能做到的一切一切……这般那般如此种种,到了后来,就连陈安自己,都隐隐觉得修道之人似乎没有那么了不起了,所以,眼下这陈老六的追捧和周遭那悉心安排的氛围,一下子又让陈安找回了那种高高在上能够俯视凡人的满足感,而陈安并不介意让这种感受持续的时间更长一些。
于是,陈安就这样被陈老六撬开了话匣子,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修真之人的本事来——这种事情都算不得隐秘,如实说出来甚至能让这些凡人更加被震撼并更加向往,所以,何乐而不为呢?
……
“我以前倒没发现陈安是这种人呢……”单乌能够体会到陈安心中的每一丝波动,忍不住有些唏嘘,“我之前只是觉得他明明在蓬莱之中有着不算弱的背景,却毫无架子地与各色底层弟子们结交,并且真心相待,应当是那种心里没有什么上下等级之分的人,现在看来,他虽然不介意与修真之人平辈共处,但是对于凡人,总还是有些难以释怀的高高在上的——虽然他的表现依然是彬彬有礼,并且也会对凡人们怀抱有一定的守护之意。”
“那种守护,或许更类似于守护自己的家仆,家产,所有物……之类的守护?”单乌摸着下巴沉吟着,“所以以他这种上位者的视角看来,一个凡人靠着修炼跨过了仙凡之界成为修士是理所当然的力求上进,而一群凡人靠着‘歪门邪道’孕育出能够打压下修士的力量……在他心里不说是有违天理,也能算得上是大逆不道之事了。”
“不过也对,毕竟他是修道之人,而且是从一出生便已经被定下未来了的修道之人。”单乌转念一想,便已释然,“一个人对自己的立场总归是要明确的……修道之人和凡人之间,虽然依旧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是其本质上仍可算是两个族群,要是真毫无芥蒂地平等相对……人会和猫猫狗狗之间平等相对吗?那些修士会与自己豢养的已经开了灵智开始修炼的妖兽之间平等相对吗?又或者说,人和鲛人之间,会平等相对吗?”
——明月的例子活生生地就摆在那里,以大多数人的视角看起来是又愚蠢又可怜,所以这又如何让单乌去认可所谓的天下大同?
“如此看来,似乎反而是我所站的立场又模糊又摇摆,或者说……根本就没找准个能够站住的立场。”单乌自我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能对明月念念不忘,果然是有其深沉原因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还没有明月那么强的责任感和负罪感。”单乌撇嘴嘴,轻哼了一声。
……
“不知道前辈你愿不愿意收我这么个弟子呢?”陈老六与陈安的话题渐渐深入,陈老六已经开始直接向陈安提出恳求了,“看在我这一腔赤诚的份上。”
“诚然,我这人资质可能的确不怎么样,年纪也大了,学习能力也差了不少,但是至少在我死前,我还是想看一看修道之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陈老六缓缓说着,满脸的憧憬崇敬之色,似乎谁要是说一个“不”字,就是活生生地打碎了这么个好人的毕生梦想,是一件极其残忍且罪恶的事情。
陈安差点就想顺着点头了,但是他的心里到底还是绷紧了一根弦,于是他反过来问了一句:“我看你们的史书,对修真之道的评价并不好,甚至直斥其为歪门邪道,而且我看你们普遍的态度……对修道之人可以说是严防死守,甚至就差一句见即斩杀无赦了……你却又是为何,动了求道的心思呢?”
“我可是做古董生意的啊,对当年那些事情的了解,可不仅仅只是史书上写的那一点。”陈老六嘿嘿笑着,“事实上,当初那些掌权之人,谁不想修道?谁不想长生不死?可惜他们要么是没有什么修道的资质,要么是得罪了那些前辈,以至于上门求道之时遭到了严词拒绝,然后,本着自己得不到的事情也不会让别人得到的心理,他们才开始想方设法地编排起那些前辈,并且煽动起那些无知之人为自己打生打死,硬生生地靠人命将那些前辈们给……”
陈老六伸手在自己脖子前比划了一下斩首的手势,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所以说,这世道真的是……人心险恶啊。”
陈老六站在修道之人立场上描述的所谓事实让陈安觉得事实就该是这样。
“毕竟当初会到这片大陆上来的修士们都不会是特别有野心的那一类啊,如果事态不失控的话,他们的确是可以与凡人们和平共处的。”陈安的心中默默想着,不断地对自己强调着那些修士们可能的本性,却并不想承认人心难测这种事情其实对谁都一样。
——陈安的心底深处,其实已经隐隐地有些失衡了,然而他自己却并没有发现。
——这一切细微的改变,只有单乌看在了眼里。
……
陈安理所当然地答应了陈老六的请求,甚至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该如何对陈老六的身体资质进行改造,让他稍稍变得适合修炼一点——这种改造未必能够让陈老六跨过仙凡之界,但是让他多活上个几十乃至上百年,却是不成问题。
陈老六因此对陈安是感恩戴德,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他甚至不断地询问着陈安想要什么,甚至将自己收集的一些最了不得的古董都拿了出来,看起来就好像一只报恩的猫,每天为自己的恩人衔来一些死耗子死蝙蝠之类——对这只猫来说,这些死耗子死蝙蝠是它觉得这世上最美好的礼物,但是对人来说,却是看一眼就想赶快丢掉的垃圾。
陈安感受到了进退不能的尴尬,于是他只能开口提出了自己的意愿:“你有没有收集过当初那些修士们的遗物?”
“有!”陈老六在陈安的提醒下恍然大悟,“哎呀,是了,是我大意,竟没有想到前辈真正会感兴趣的东西……呵呵,实在是这些修道之人的遗物们有些特殊,据说上面是附有那些前辈们的怨念,如果直接就放在家宅之中或者带在身上的话,会有家破人亡这一类不好的事情发生——有些人不信邪,但到头来还是因此遭了殃。”陈老六讪笑着说道,“所以这些东西一般来说没什么人肯收,也没人敢收,价钱也相当的低——当然,要除了我这种诚心诚意想要走诸位前辈的道路的人。”
“确实会如此。”陈安点了点头,他知道修道之人在濒死之际都会做些什么,也知道那种阴魂不散对于凡人这肉身魂魄来说是多么强大难缠并让人无计可施的存在——他可不认为这些凡人所掌握的歪门邪道能够帮助他们深入认识到魂体和意识的存在。
“所以,其实我也不是太敢将那些东西放置在我居住的地方。”陈老六说了实话,“不过,我这儿的确还有一些货色——就是从赵全那小子手里收来的,他祖辈流传下来的那一套东西。”
“那东西因为是他的祖辈有意识地传下去的,想着的是自己的子孙后代连绵不绝荣华富贵,所以其上散发的似乎便是一种祈福保佑的气息了——而我当初肯高价收下此物,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陈老六一边说着,一边引着陈安往一侧的房间里走了过去。
那房间里挂了一面画,画的后面是一个嵌在了墙壁里的无比结实的铁箱子——结实是相对于凡人们的身体素质而言。
陈老六站在箱子面前的时候,箱子上面主动就浮现了一片星星点点的亮斑,而后陈老六双手在那些亮斑之上摩划了一番,看起来竟是在操纵某种复杂的法阵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