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笑着对天狼说道:“这刘得才是我从登州卫带过来的亲兵,他家也是世代卫所兵,一直在我们家帮忙做事,是绝对可以信得过的,人也机灵,你让他扮作你,准没错。”
天狼微微一笑,长身而起,对那刘得才说道:“刘兄弟,有劳你这几天换一张脸啦!”
两个时辰之后,八保山南的一片临时营地里,几千名身穿黑衣,面相凶恶,满脸横肉的壮汉子正稀稀拉拉地从山外回来,个个垂头丧气,骂骂咧咧的。
一个三十多岁,脸上跳着两道刀疤的黑脸汉子骂道:“娘的,想不到这些义乌山民,打起加来这么凶,完全是不顾头不顾腚的打法,那扁担打到身上,也是真他娘的疼。”
黑脸身边的一个瘦子也跟着来了劲:“老李,你挨一下扁担已经算好的了,我看到飞熊寨的李二癞子,今天直接给人用猎叉在肚子上扎了个大口子,肠子流了一地,只怕是不活啦。”
走在前面的一个彪形大汉回头瞪了那瘦子一眼,吓得瘦子连忙低头不语,只听那大汉骂道:“瞎咧咧个球啊,尽他娘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可是黑虎寨出来的,怕过谁啊,成天过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你们几个难道没见过死人吗?”
后面跟着的几个喽罗连忙点头哈腰,脸上挂着諂笑,一个劲地说道:“三当家说得极是,三当家说得极是!”
那彪形大汉重重地“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妈了个巴子的,这东家也真是的,不让咱们用称手的刀剑,非要咱们这些绿林好汉跟那些穷棒子一样,拿着这扁担木棒去打架,娘的,老子又不象江湖上的那些高手,会什么内功,这一棒子过去,根本打不死人啊。对方倒是有些猎叉,咱们可真是太吃亏了。”
最先说话的那个黑脸汉子连忙应道:“就是就是,三当家说得对,咱们兄弟都是使惯了刀枪长矛,现在换成了这棍子,实在是不称手啊,你们看,今天我这棍子都打断啦。”他说着拿起手中的半截断棍,恨恨地说道。
三当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二狗子,你以为就你的棍子打断了吗?娘的,老子今天都打断五根了,真他娘的邪了门儿,你说这些义乌人,一个个身子骨硬得很,棍子都打断了,骨头也打断了,还抱着老子的腿在咬,要不是小刘子眼急手快勒死了那婆娘,估计老子腿上这块肉都给那婆娘咬下来啦。”
众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今天这三当家给一个中年悍妇抱着大腿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惨叫声吓得周围的十几个手下都不敢再打了,这些悍匪也从来没见过三当家这么丢人现眼过。
三当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走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个高个子吼道:“小刘子,你他娘的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干鸟啊,不就杀了个疯婆子吗,又不是没杀过人。快点回营,还有酒肉在等着咱们呢,去晚了啥都没啦。”
那名叫小刘子的高个子一直心事重重地拖在后面,魂不守舍,听到三当家这一声吼后,正要说话,身边的草丛里突然响起了几声蛤蟆的叫声,三短两长,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捂住了肚子,说道:“三,三当家,小的,小的内急,先方便一下,去去就来。”
三当家骂道:“就你小子他娘的事多,滚滚滚滚滚滚,一会儿咱们可不留东西给你吃。”
小刘子低着头,匆匆地走向了一边的小树林,只听那蛤蟆的叫声忽远忽近,渐渐地向着林子深处走,他也跟着那叫声,一直走了下去,只听外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地听不见,林中的鸟鸣虫叫声音却越来越大。
小刘子一直走了近两里地,进入了密林深处,那蛤蟆的叫声突然停了下来,前面一棵两人合抱这么粗的大松树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今天居然还没死啊,运气不错,还出手杀了人,嘿嘿,我真是小看了你啊。”
小刘子的两腿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不停地磕起头来:“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今天杀人乃是迫不得已啊,我真的只是想把她从三当家的腿上拉开,没想到拉着拉着就勒死了!”
一个同样的瘦高个子从松树后转了出来,令人惊奇的是,此人的身形相貌和这小刘子一般无二,站在一起几乎象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刘子惊得张大了嘴,牙齿都开始打战了:“大,大爷,你,你这是!”
后出来的瘦高个子不是别人,正是易容后的天狼,这小刘子乃是闽北黑虎寨的一个喽罗,前天随着山寨里的数十名匪徒一起被那施文六招募,跟着那个三当家结队来到这义乌,这小子贼性难改,夜里趁着众人熟睡之时偷偷溜出来,去附近的一个小庙抢劫,结果被一直暗中观察的天狼盯上,出手制住,并且逼他服下了一颗药丸,哄骗他这是七步断肠散,若是三天不服解药,势必肚破肠流而亡。
当时的天狼诈称自己是官差,看到施文六招了不少江湖中人和绿林匪徒,所以要从中寻找某个逃亡已久的大盗,他和这小刘子约定了碰头的时间和暗号,今天也正好用上。
天狼冷笑道:“怎么,是不是怕我扮成你的模样,会杀了你?”
小刘子的牙齿都在打着战:“大爷啊,您老行行好,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全家都等着我养活啊,你这一刀下去,杀的可不止是我一条命,而是六七条性命啊!”
天狼对这种土匪喽罗求饶的话这些年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别跟老子在这里装可怜,真要杀你刚才就下手了,还用得着这样?这个先拿去吧。”天狼的手指一弹,一颗小药丸直接飞进了小刘子的嘴里,小刘子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药丸就径直进了肚子,只觉得满嘴都是一股药味儿。
这下小刘子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大爷啊,求求您饶小的一命啊,小的就是做牛做马,也要回报您的恩情!”
天狼冷冷地说道:“刚才就说了,要取你命,直接出手就是,还用得着费这事,老子言而有信,你跟我合作,我就给你解药,不过你记好了,这解药只够管五天的,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到隔壁金华县的县城里,有一家龙腾客栈,我在二楼的甲字三号房给你订了一个房间,就在那里等我,我办完了事,自然会给你剩下来的解药。”
小刘子这下子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连连抚着着自己的胸口,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小的多谢大人的不杀之恩,就是做牛做马也难报大人的万一恩情啊!”
天狼摆了摆手,沉声道:“老子现在没空跟你多罗嗦,只问你几句话,答错半个字,这就是你下场!”他说着手一挥,这棵大松树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深达三寸的爪印,而粗壮的树体也是一阵枝摇叶晃,上面的松果如下雨般地纷纷坠下。
小刘子何时见过这等神奇的武功,吓得舌头都要打结了,只听天狼问道:“这几天你们和义乌人每天械斗,情况如何?”
小刘子连忙说道:“大爷,这些义乌蛮子,实在是厉害,我当了这么多年山贼,打劫惯了百姓,他们往往一见我们的模样,就吓得跪地求饶,可这些义乌蛮子,那可是有一两万人,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几十个村镇几乎是全部出动,男女老少一起上啊,有些人骨头给打断了都不肯撤下去,那阵仗太可怕了,白花花一大片都是披麻戴孝的,眼珠子个个都发红,就差吃人了!”
天狼冷冷地说道:“你们不是山贼土匪么,以前也打家劫舍惯了,我看你们这帮人也都是些孔武有力的恶汉,怎么连这些老百姓都打不过?”
小刘子摇了摇头:“三当家说了,施爷不让我们用刀,只让我们用棍棒扁担,我们都使惯了铁家伙,这一下子改用这些木头玩意,实在是不趁手。”他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那半边脸登时肿得老高,口齿也变得含混不清起来,“不不不不不,大爷,小的刚才都是放屁,都是小的这些年误入歧途,跟那帮山贼土匪们学坏了,从今以后小的一定会做个良民,好人,再也不动刀动枪,打打杀杀了。”
天狼的眼中杀机一闪而没,他本来还想放这山贼一马,可是这家伙的本心却是虎狼一般,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饶,可是一转眼到了弱者的面前就会变得心狠手辣,就是今天,在前天已经给自己教训过一顿的前提下,仍然为了讨好自己的三当家,生生地勒死了一个可怜的妇人,留此人在世上,绝对是个祸害。
但天狼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于是他的话音变得柔和起来:“你杀不杀别人我不关心,我只问你最后两个问题,第一,前天你跟我说的你们这帮土匪的事情,可否属实,再给我复述一遍,要是有隐瞒不报的,嘿嘿,我会让你亲眼看到自己的肚子是怎么烂掉的。”
小刘子连忙说道:“大爷,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啊,我们是闽北仙霞山黑虎寨下来的,大寨主李天刚,二寨主刘洋,三寨主顾全虎,上次我们三个当家的听到了施文六在浙南闽北一带重金招人,所以我们三寨主带了五十四个兄弟,下山助阵,约定每人每天是五两银子。”
天狼的眼中寒芒一闪:“现在你们还剩下多少人?”
小刘子说道:“这几天一直在和义乌人打,今天打完后,加起来死了七个,伤了二十二个,还能打的加我还有十五个。”
天狼也心中一惊:“少了这么多?”
小刘子叹了口气:“大爷你是没见到,那些义乌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一般,打红了眼,人又是越打越多,这回施爷招来的三千多好汉,现在还能打的已经不到一半了。昨天夜里他又离开了大营,应该是又去新招人啦。我们三当家也给大寨主带了信,让寨子里再出个几百兄弟来给咱们报仇!”
天狼冷笑道:“这梁子还真是越结越大,那这几天你们又伤了多少义乌人?”
小刘子想了想,说道:“总有个千儿八百的吧,今天上午的打斗,已经有些别的寨子的人开始动刀了,伤了他们不少人,若不是用了杀人的家伙,吓得义乌人不敢追击,我今天说不定就得交代在八保山啦。”
天狼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这些人中间,有没有混进倭寇?”
小刘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人也结巴了起来:“大,大爷,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我们虽然是绿林好汉,但,但也不至于跟倭寇扯上,扯上关系啊,通倭可是,可是要灭九族的啊,你,你可别吓我!”
天狼沉声一吼:“老子没心情跟你开玩笑,快说,你这些天有没有见到过一些明显打扮装束,还有习俗和我们中原人明显不一样的家伙,鬼鬼祟祟的,打架的时候尽是出杀招伤人,有没有这样的人?”
小刘子歪着脑袋,仔细地想了想,突然双眼一亮:“大爷,你还别说,我们这帮兄弟里虽然没有这样的人,可是我今天看到隔壁的一些散招来的江湖人士中,好象还真有你说的这种人呢,有两三个开始用的是棍棒,可跟我们拿的不一样,倒象是倭寇拿长刀时的那种握法,三尺长的棍棒折断到两尺左右,跟倭刀长度相当,这些人出手也黑,尽向着人的脑袋和脖子这种要命的地方招呼,后来棍棒打断了以后,我还看到有两个家伙从怀里掏出象短刀一样的匕首划来划去呢。”
天狼心中一动,倭寇的东洋刀法往往是长短刀并用,虽然那短刀看起来长度也就和匕首差不多,但用法完全不一样,不是象匕首那样以捅和刺为主,而是变化多端,多在近身格斗时横行划过,攻击对手的胸腹,或者是与对方的长刀重剑相击,趁势削对方的姆指,跟匕首短剑那种以突刺为主的路子完全不一样,虽然自己没有亲眼见识,但听这小刘子所说,那些人用的分明就是东洋刀法,当是扮成百姓的真倭寇无疑。
看来自己的担心果然是对的,这施文六一定是和倭寇暗中勾结,一方面挑起民间争斗,激起民怨,另一方面指使倭寇在其中暗下杀手,这样让两地的百姓之间的仇也越结越深,闹得不可收拾的时候,再来拉人下海当倭寇,也就是驾轻就熟的事情了。
天狼心中主意既定,对那小刘子说道:“你可看清楚了,那些人是哪个山寨的?”
小刘子摇了摇头:“他们好象哪个山寨的都不是,这回施大爷招人,是给了浙江和福建两省不少绿林山寨好处,我们这些寨子,多是巫山派的属下,也不能收了钱以后就全寨出动,只能暗中派个几十个人下山,每个寨子都是自己人抱团打架,也好有个照应,除此之外,施大爷还招了不少江湖上的独行高手,这些人是单独编成一队的,施大爷派了他的保镖护卫来统领这些人,我看那几个人有点眼熟,好象施大爷来我们山寨招人的时候,这几个人都是他的护卫呢。”
天狼心中有数,对那小刘子说道:“好了,你可以走了,记住,在金华的龙腾客栈里等我,五天内我会来找你的。”
小刘子大喜过望,突然又想到了些什么,神色变得有些犹豫起来,天狼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小刘子嗫嚅着说道:“大,大爷,你看这解药只管五天的,您老虽然英明神武,可是万一出个意外,不能及时回来,那小的可就死定了,看在小的跟您是竹筒倒豆子,知道的全说了的份上,您还是赏我全部解药好吗,小的指天发誓,若是对大爷有任何不忠和背叛,管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天狼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了一颗龙眼大的丹药,扔给了小刘子:“好了,看在你忠心的份上,这解药全给你了,快点给我消失,以后做个好人,别再当山贼了。”
小刘子欢天喜地地把那药丸一口吞下,冲着天狼磕了个头,转身就向着后面奔去,耳边却传来天狼冷冷的声音:“金华可不是这个方向。”
小刘子微微一愣,暗叫糟糕,自己刚才得意忘形,一不留神向着闽北山寨的方向走去,他正想打个哈哈解释一下,刚一回头,却只看到一只闪着红光的爪子,已经罩住了自己的面门,惊愕的表情还留在脸上,而掌心红色气流的波动,则是小刘子在这个世上最后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