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镗接着指着那名使剑书生道:“这个就是卢镗的狗头军师萧显了,此人一肚子的毒计,陈思盼以其为智囊,而他原来也是出身岭南名门衡山派的高手,论辈份还是前衡山派掌门盛大仁的师叔辈,只是此人阴险毒辣,为求功名不惜加入东厂,后来东厂失势,他干脆就进了陈思盼的集团,不过其武功剑术仍然是顶尖高手,你也能看得出来。”
天狼点了点头:“这人的武功很高,内力也是正派的玄门底子,徐海的刀法凌厉迅速,但是他的剑上有一股子缠字诀,往往能卸掉徐海刀法的来势,本来是有些优势的。不过我看此人酒色过度,印堂间有一股青黑之气,而喘息声也渐渐地重起来,只怕内力运行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久战恐怕对其不利。”
“而且随着本方的败局已定,他开始不停地在打量四周,想要找退路,气势上已经弱了三分,而徐海则年轻少壮,虽然现在不占优势,甚至还受了伤,但从他的吼叫声就能看出他志在必得的决心,如无意外,百招之内,徐海当可将此人击倒。”
天狼的眼睛落到了另一边最后一对还在打斗的两人身上,说道:“那个红脸老者想必就是贼首陈思盼了吧。”
卢镗微微一笑,说道:“不错,正是陈思盼,他也是成名多年的海上巨寇了,一只九节钢鞭下不知取过多少成名英雄的性命,在汪直出现以前,乃是海上公认的头号高手,你看他这么重的钢鞭,却能拿出点穴擒拿的招式,但若是用起横扫八方的尉迟鞭法,也是威力十足,这会儿跟汪直在一对一的较量,大概招数声势大的用处很小,所以就以快打快,估计他也知道自己的两个手下不是对方的对手,想尽快解决了汪直后去帮忙。”
天狼摇了摇头:“汪直能当上倭寇的头子还是有道理的,不仅操船功夫近乎神技,武功也是如此高强,放到中原的正邪各派,当一派掌门都没有问题,你看他的刀法里有魔教的三才三反刀,华山的两仪刀法,洛阳金刀,巫山派的五虎断门刀,居然还有几招精妙的招数是我也认不得的,也不知道他是出自何派,居然可以学到如此多上乘的武功。”
卢镗哈哈一笑:“天狼,你有所不知,汪直以前跟着许伦下海讨生活的时候,经历恶战无数,他自幼时就遍访名师习武,正邪各派的刀法都会不少,在海上经历的实战多了,便对中原各派的刀法去芜取精,舍掉那些华而不实的虚招,留下的都是致命杀人的刀法,还跟日本的七八个剑术流派有过交流,你看他的刀法中有不少失传已久的唐代陌刀和横刀的刀法,和普通的中原刀术不是一个路数。”
天狼看得目不转睛,他自己就是使刀的好手,自然对刀法的理解和领悟远远异于他人,汪直的刀法,当真是妙到毫巅,甚至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是自己习武以来,在世上见过的使刀功夫最高的人。
汪直的一把厚背开山刀,乃是海中万年的玄铁所打造在,名叫锯齿虎鲨,刀柄雕成骷髅状,而刀背多有锯齿,刀头弯曲,居然还使出不少吴钩的招数,可劈可刺,可点可锁,已经完全不局限于一两门精妙刀法了,自己也是看得如痴如醉,心中一直在想着若是汪直这样出招,自己当如何应对,想来想去,也只能大概推测和汪直过招,只怕要到三千招后才会分出胜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一声沉闷的巨响传来,伴随着半声闷哼和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天狼的视线转向了毛海峰和李光头那里,只见李光头的左手铜锤已经重重地落到了地上,直接砸穿了甲板,落到了下层,而他整个人“登登登”地连退了三大步,终于支持不住,瘫倒在地,而落地的时候右手铜锤也完全把持不住了,居然一下子砸到了自己的右腿,一声清晰的碎骨如粉的声音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而李光头恐怖的惨叫声同时响起,他的嘴角边早已经鲜血横流,大口地喘着气,带着无数血沫。
毛海峰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地倒提着金刚巨杵,走到了李光头的面前,李光头的那只右腿膝盖处已经被砸成了一堆血泥,下半截小腿几乎和上半截大腿断了开来,若不是那枚巨大铜锤压着,只怕早已经断成两截了。
可李光头顾不得喊痛,他双臂的肌肉都在发着抖,长时间的外力硬抗,输掉的一方的结局就是体内筯脉尽断,血液横流,李光头无力地看着毛海峰,咬牙迸出最后一句话:“别打头,让我爹娘在下面不至于认不出我。”
毛海峰哈哈一笑,右臂一抡,金刚巨杵带起一阵腥风血雨,从侧面抡了一个半圆,重重地砸在了李光头的左脸之上,在整个脑袋飞砸得飞离脖颈之前,天狼很清楚地看到眼珠子和满嘴的牙全部飞了出来,而那个脑袋也被砸成了一个肉饼,从李光头的脖子上飞出去几十步,远远地落到了海里,李光头的无头尸体软软地瘫下,脖腔里开始慢慢地流出腥红的血液。
毛海峰打烂了李光头的脑袋之后,仍不解气,重重地向他尸身上吐了口唾沫,然后飞起一脚,把这具铁塔般的无头尸体踢得凌空飞起,越过船帮,落到了海里,只有那半截给铜锤砸断的右小腿还留在甲板上,微微地抽动着。
那个中年书生萧显目睹了李光头之死,肝胆俱裂,他本来已经被徐海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的刀法压制得攻多守少,十招里能反击三招就不错了,这一下更是吓得动作一慢,右手的剑一时竟然没有递出去,等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晚了,一阵冰冷的寒意掠过了他右手的手肘处,紧接着右手肘以下再无知觉,他恐怖地发现自己的右手竟然已经齐肘而断,血液如喷泉般地从断肘处狂飚而出。
萧显狂吼一声,也顾不得止血,两只腿连环凌空踢出,左脚撩击徐海的下-阴,右腿则踢向徐海的腰际,他指望着靠这两下能逼退徐海,然后转头跳海,或有万分之一的生机。
徐海冷笑一声,左手的短刀一挥,划出一个光圈,一招光轮刀暴,直接斩上了萧显的迎面小腿骨,萧显甚至没觉得痛,就失去了半截小腿,而右腿则“呯”地一声,踢中了徐海的腰眼。
徐海闷哼一声,只觉五脏六腑间一阵翻动,一张嘴,“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吐得萧显满脸都是,而萧显的身体,也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徐海也是刚才看出了萧显的意图,不想给对方任何跳海的机会,所以才硬受这一脚,就是要断敌一腿,也断了他逃跑的可能,所以早早地运起了护体气功,虽然内脏受损,但一运气下,仍然可以发力。
徐海哈哈一笑,右手的长刀脱手掷出,直入萧显的胸膛,把他整个人都牢牢地盯到了船甲板上,登时眼珠暴出眶外,气绝而亡。
徐海杀了萧显后,仍不解气,一个纵跃跳到他身边,拔出长刀,左右手长短刀挥舞如风,直砍地上的萧显尸体,一阵血肉横飞,看得围观的众明军士兵个个目瞪口呆,不忍直视,而天狼则冷冷地看着徐海的刀法,每一刀下去后都是恰到好处,劈开皮肉,止于骨骼,利用骨骼的硬度不同而从刀上传来的那一点点手感区别收刀。
一片腥风血雨中,徐海浑身上下如血洗,沾满了萧显的皮肉,而萧显的尸体,却被生生地砍成了一副骨架,内脏流得满甲板都是,却无半丁皮肉还留在那具骨架之上,场面极度的血腥残忍,而那副骨架却又如同一件艺术品,让人叹为观止。
把萧显砍成一副血淋淋的骨架之后,徐海哈哈大笑,长身而起,浑身上下血肉模糊,状若厉鬼,与毛海峰一起放声长啸,声音凄厉恐怖,有如狼嚎,闻者无不心惊肉跳,更是有些胆小的明军士兵已经跑到船边,对着大海呕吐不止,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天狼心中暗暗感叹,徐海的飞刀神技自己早已经见识过了,他的飞刀不仅例无虚飞,更是可以象回旋镖一样地控制力量与旋转,自行再飞回来,刚才在冲击敌船阵时割缆绳时就露过这一手,右手发刀左手收刀,端地是神乎其技。
可是他这长短两把快刀,也是一绝,招数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充满着压倒性的力量与速度,而能把萧显这样的高手生生削成一副骨架,更是反映出他的刀法不仅又快又狠,速度力量也是分毫不差,自己曾经和徐海在船上对过一掌,当时就感觉到此人内力也非常深厚,如果哪一天与他正面为敌的话,也不知是否能在两千招内胜过他。
就在这时,最后还剩的一对也快要分出了胜负,陈思盼眼见自己的两个同伙先后毙命惨死,心中万念俱灰,跟汪直打了这么多招,深知自己今天不可能胜过汪直,而自己今天可谓全军覆没,手下非死即降,两个左右帮手也已经惨死,这会儿汪直与其说是在和自己过招,不过说是在抱着一副猫捉老鼠的心态在戏弄自己。
想到这里,陈思盼咬了咬牙,突然鞭法一变,刚才细腻精巧的打穴控脉招数,变成了大开大合的尉迟鞭法,如黄沙大漠,长枪重槊,卷起漠天的风沙,周身的灰色真气也瞬间一通暴涨,花白的须眉更是如猬刺一样根根竖立,连衣服也开始鼓得跟个气囊似的。
汪直的脸色微微一变,这是陈思盼准备暴气全力一击的架式,他不敢大意,向后退出三步,左手架着那把锯齿虎鲨的刀背,右手紧握着骷髅刀柄,周身的青气一阵暴起,须眉无风自飘,右膝略弯呈弓步,左腿向后退出半步,作出了完美的防御招数灵龟神御,只要挡住陈思盼这最后一击,便可一举将之击倒。
陈思盼逼退汪直之后,哈哈大笑一声,慨然道:“汪直,就用老子的命,成就你的海神之名吧!不过你小子别得意,下一个就是你了!老子在地狱的门口等着你!”
言罢他倒转钢鞭,向着自己的脑门上重重一磕,顿时砸得脑浆迸裂,白白的脑花子和鲜血混在一起,就象加了辣椒红油的豆腐花一样,喷涌而出,而这位一代海盗王的尸体,却仍然保持着死时的姿式,居然站立不倒。
汪直这才意识到这陈思盼要的不是拼死一击,而是自行了断,免得落入敌手再受尽侮辱,心中不免一阵惨然,在海上他也与陈思盼争斗多年,虽然这些年自己占了上风,但陈思盼却从没有向自己服过软,也算是一方枭雄,这次自已把陈思盼消灭,今后海上的贼寇就只剩自己一家,想到他最后说的那番话,一种兔死狐悲的可怕凄凉,顿时象一片乌云也似地浮上了汪直的心头。
毛海峰提着金刚巨杵,骂骂咧咧地走了上来,看起来他也是想把陈思盼打成一堆肉泥,以泄心头之恨,汪直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沉声道:“海峰,住手!”
毛海峰的双目尽赤,声音中都带了哭腔:“义父,这狗贼毁我双屿岛,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就是今天这海战,又伤我们上万兄弟的性命,不把他碎尸万段,又怎么能出心中这口恶气?!”
汪直摇了摇头:“算了,人死如灯灭,一切恩恩怨怨,死了也就罢了吧。”他现在的心里却是无尽的空虚和孤独,独霸七海的成就没有给他任何预料之中的兴奋,却让他心头的阴影越来越重,是啊,这回自己跟陈思盼可谓两败俱伤,陈思盼的数万手下今天全军覆没,没死的也都给官军俘虏,而他的藏宝更是随着陈思盼的死成了永远的秘密,自己虽然消灭陈思盼,可没有捞到任何实质好处。
反观自己,多年经营的双屿岛老巢毁于一旦,积年藏宝更是这会儿给西班牙人和岛津氏分了个干净,几万忠心的部下死于此役,又需要一大笔钱来抚恤死者,而这次和岛津氏,西班牙人彻底翻了脸,以后又多了两个劲敌,看起来除了接受胡宗宪的条件,全盘招安外,没有任何别的出路,也不知道严世藩日后还会玩出多少花样来付自己呢。
汪直越想越寒心,顿觉多年苦心经营,王图霸业,到头来却是万念俱灰,陈思盼死了,一了百了,而自己还要强撑着维持数万兄弟们今后的生计,想到这里,他居然有些嫉妒起陈思盼可以如此潇洒地解脱了。
天狼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他对陈思盼还多少有那么几分敬意,此人虽然打家劫舍,残杀军民,攻击商船,无恶不做,但死的时候也算是堂堂正正,是条汉子,比起那萧显来说,更具英雄气概,而他最后说的那段话,也在他心中产生了共鸣,天狼是清楚胡宗宪对汪直的真正态度的,现在汪直的实力损失惨重,又和日本人跟西班牙人同时翻脸,以后只有走招安这条路了,而他的结局,注定会是个悲剧。
不过天狼很快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对卢镗说道:“卢将军,巨寇陈思盼和萧显等人已经伏诛,你们福建沿海当可高枕无忧了,把这几个贼人的首级取下,悬首泉州港外,也是大功一件。”
卢镗哈哈一笑,一挥手,身边的几个亲兵拔刀上前,把陈思盼的脑袋,还有萧显的脑袋一并砍下,用盐抹了,收入囊中,至于那倒霉的李光头,脑袋早给毛海峰打得飞到了海里,无从得证,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汪直和徐海,毛海峰三人站在一边,人群中他们还活着的手下也都纷纷围了过来,上船时的一百余人,这会儿还站着的不到二十,多数也是浑身是伤,这些劫后余生的汉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与激动,一个个抱头痛哭,就连汪直,也是老泪纵横,站在原地,如泥雕木塑造一般,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
天狼走上了前面,对着汪直说道:“汪船主,恭喜你大仇得报,而我们约定的事情,还请放在心上。”
汪直回过了神,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天狼大人,这回你对我们可是救命之恩,汪某在此谢过你的大恩大德,至于招安之事,请你回去跟胡总督说,我汪直答应了,下个月初三,我会率领全部手下,前往宁波港,接受胡总督的招安。”
此话一出,徐海和毛海峰都脸色一变,连那些还在痛哭的手下们也全都吃惊地抬起了头,毛海峰性子最急,连忙道:“义父,你没开玩笑吧。”
徐海也正色道:“老大,这次损失如此惨重,收拾残局,重建双屿岛才是首要之事,现在就去招安,是不是有点太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