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信?”苏达阿旺微微一怔,怎么生死关头这位公主殿下会突然有此想法,再一想,反正今日之事,太子派出大军掳劫了依兰公主,人家金国现在肯定正在有快马报讯,这件事情西夏没想瞒着谁,就算是依兰公主不通书信,西夏自己也会向金国递交国书,这位公主就算是写一封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说道:“公主的要求可谓合理,尽管在下不敢做主,但想来太子殿下理解公主的思乡之情,是一定不会拒绝公主的要求的。”
李文轩也是好生奇怪,明珠突然要送什么信?是求救还是报讯?等到书信送到上京,金国朝野怕是早就已经上下震动了,就算和刺与金兀术有意拍救兵,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怕是没什么作用,并且那书信西夏人一定会检查一番的,也不好留下什么重要的心思,李文轩左思右想,明珠的举动貌似全都没有道理,但看明珠肃然的面容之下,似乎藏着一抹狡黠的笑意,怕是还与什么古怪的点子,便一时也不多言,权看明珠如何与这西夏特使商谈。
果然,明珠的要求不是那么简单的,就在苏达阿旺正欢喜的时候,明珠又道:“不过,我信中内容紧要的很,若是让你们西夏人来送,我信不过,只怕我前脚将书信交给你,你随后就会给我拆开来,胡乱篡改,甚至给我一把火烧掉,我也是不晓得。”
苏达阿旺面容一肃,拍着胸脯保证道:“请公主殿下放心,我西夏光明正大,绝不会行那等窥探的龌龊之事,本使可以性命担保!”
明珠心中轻哼一声,你们既然能在这里设下埋伏意图捉拿依兰公主做人质,又用重兵将我与李郎困在这山上,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谈什么光明正大?不过明珠也不想现在就与西夏人撕破脸,继续说道:“送信之人必须是我军中亲兵,只有这样我才大概信得过,请问这位特使,想必我军中当有人被你等生擒吧,既然你们口口声声说要对我以礼相待,我现在要一两个人来为我送信,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吧?除非,哼!除非我大金的将士全部战死!”
“这个……”苏达阿旺面露苦色,说道:“不瞒公主,公主的兵马没有全数战死,确实是有数人被俘,只不过……”
明珠眸子一闪,心中怦怦直跳,不知道那被俘的人中是否会有依兰公主在内,但又不敢明着相问,怕引起苏达阿旺的怀疑,强压下心中激动之情,说道:“不过如何?你放心,这大草原上的部落几乎全都是臣服在我大金之下,我差遣的送信之人只要亮出我的印鉴,无需西夏出力,其他部落首领都会为我们做事,只要将信送出,我的亲兵两日之内必定可以返回,到时候我听到亲兵禀报的信息无误,我自然会随你等下山。”
苏达阿旺脸拉的比驴还长,无奈到:“实不相瞒,公主殿下,被俘的那些人原本是要扣押在我军中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被克烈部族的人给要了去,现在怕是已经到了克烈部大帐了,所以……我若是再去请他们回来,这一来一往,怕是又道多耽搁两日出去了,唉,早知道公主有需要,我们便不会答应克烈部了。”
明珠眼睛转了转,见苏达阿旺言语中没有透露出关于公主的信息,也不好问他太紧,倒不如借着这个由头先与他拖延一段时日,只好叹息一声,故意说道:“既然你西夏人毫无诚意,那我们虽说只有两人,却也只能在这山崖上死守了,你们想要攻山,尽管来就是,至于这位特使大人,我也不为难你,请吧!”
明珠说罢,神色萧索,似乎对这位特使大人没了什么兴趣,转身就往窝棚走去,苏达阿旺心中焦急,自己上来谈了半天,脚丫子上面还挨了一刀,却是什么都没谈出来,并且昨日攻上已经死伤不少人,再看李文轩神色冰冷,他们两人若是当真来个鱼死网破,自己这边是损兵折将不说,到时候依兰公主要是有个意外,便没有了与金国谈条件的臭骂,他们的此行便是白白浪费了,并且与金国之间凭空添了许多的仇怨,可谓是存百害而无一利。心中大急,赶上两步,就要去追依兰公主,李文轩尽管一直没有说话,却是丝毫没有放松,哪里容的他冒冒失失的去靠近明珠?苏达阿旺只见李文轩将青霜剑一横,便挡在他的面前,脖子险些自己撞到了剑身上,吓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不说,剑光也迫的他双眼生疼,苏达阿旺心中更是一惊,实在是不想再叫自己的兵士与这样的人硬拼,只得站住,咬牙喊道:“公主,事情还有得商量,请公主好生安歇,且容我回去商议之后再来回禀公主!”
随即苏达阿旺拖着受伤的脚丫子,一瘸一拐的悻悻下山而去,李文轩也不拦他,待到苏达阿旺的影子隐没在拐弯处,明珠从窝棚中闪身出来,碎步疾走,说道:“李郎,公主她怕是……”
李文轩轻轻抱住她的肩膀,说道:“那人不是说有被俘之人被送到了克烈部吗?你想想,他们现在还认定你就是依兰公主,公主她有斡古在身边保护,不管是突围了也好,还是被俘虏,有斡古在,一定不会叫公主有闪失的,即便是做了俘虏,最起码公主的生命也可以得到保全啊。”
明珠双目通红,咬着嘴唇说道:“听那西夏人所言,昨日我们的突围,似乎没有人能逃脱,若是有人突围而出,他也没有必要瞒着我们,所以即便公主她得以保全,可是作为战俘被送到克烈部,她没有坦诚身份,别人也只会当她是一寻常女子,而公主一个女儿家,落在那些虎狼之人的手里,我……我不敢想……”
“不怕!”李文轩将明珠抱紧了,坚定的说道:“明珠,你不要胡思乱想,待到你伤势好后,我们找机会下山,一起去克烈部将公主救出来,若是公主有个好歹……”提起了青霜剑,恨恨道:“定要叫他们千百倍的偿还!”
“李郎,你……你刚才也听见了,那西夏人说宋金还要打仗,尽管我不知道此事到底是什么情况,但相信应当不是空穴来风,那么你现在还真的愿意为公主,帮着我们大金做事?”明珠眼光莹莹的望着李文轩道。
李文轩摇遥头,轻抚着明珠的脊背,说道:“你错了,我帮的不是金国,也不是为了什么金国的皇帝,或者是金国的公主。”
“那你是……”明珠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李文轩。
李文轩笑道:“和刺待我如友,既然我之前答应过和刺,要保公主平安,大丈夫一言九鼎,我绝不能食言,现在叫公主沦陷他人只手,已经是对不住他的嘱托,这营救公主之事,我自然要担当。再者,若不是依兰公主叫我去当这个送亲将军,你我此时怕是已经南北别离,你又怎能在我身边?公主与我有恩,不可不救,最后……”李文轩深深凝视了明珠一眼,说道:“即便我狠心不去救依兰公主,不顾道义,可是你呢?你能不去吗?我又如何能看着你一个人身入陷阱?”
“李郎——”听到李文轩说的原因,其实多半都是因为自己,明珠心中一暖,紧紧的贴在了李文轩的身上,眼泪奔涌而出,说不出是心酸还是甜蜜。
过了许久,明珠却是哭着哭着在李文轩的怀中沉沉睡去,李文轩凝望了她好一会,只见明珠的眉头紧锁,似有无限的心事,看的叫人毫不心疼,将她轻轻的放到窝棚中安睡,自己坐到了崖边,面向东南,双目向极远之处望去,似乎已经看到了来日宋金之间战火再次纷飞,万里山河凋敝,城池前将士鲜血染红的情状,连连叹息,忽然听到明珠在后小声唤道:“李郎……”
“嗯?”李文轩转过头去,只见明珠已经醒来,正有些畏怯的望着自己。
“李郎,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宋金之间当真再起战端,你会怎么办?”其实明珠想问的是李文轩会不会南下从军与金军作战,只是她却不敢明言,因为心中已经暗暗笃定,那是李文轩的必然选择,可是尽管如此,心中还是存着最后的一线希望,忍不住一问。
李文轩没有回答,而是柔声问道:“你呢?你会随着金军出征,还是……还是……”
明珠将脑袋埋在李文轩的胸前,香肩不断紧张的颤抖,再抬起头时已经是泪流满面,颤声道:“李郎,我再也不上战场了,你也不要回岳家军了好不好,我们一起找个地方避世隐居,不管这些乱世纷挠,你要是嫌冷清的话,我们一起行走江湖好不好?你原本不就是江湖中人吗?天大地大,在江湖中自由自在的好不好?”说道最后,明珠已经是泣不成声。
“唉!”李文轩将明珠拉到身边,轻轻的擦干了她的眼泪,问道:“明珠,我问你,如果有一日,你看到外族的铁骑践踏金国的土地,带血的屠刀砍向你的骨肉亲朋,你忍心袖手旁观吗?”
看到明珠哭的花容失色,李文轩实在不忍心为难明珠,便不等她回答,继续道:“如果金国的兵马踏破江南,践踏我的故乡,欺负着我认识的,或者是不认识的父老乡亲,万民苟活于战乱,千军惨死疆场,而我空有一身功夫,却只知道与美人逃避遁世,不理会世间疾苦,畅游山水,你说,我还有何面目存活与天地间,又有和资格,值得你倾心相交?”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全都明白,可是……可是明珠想起过去与你争斗,你数次都在生死之间徘徊,无不万般后悔,就是在梦中,也要常常梦到过去那些情景,我夜中时时都会惊醒,每次醒来都是泪流满面,恨不得立即去看你,看你一切安好的站在我的面前,我实在不敢想象,若是哪一次当真伤到了你,害了你,那可怎么办,明珠再也不想与你为敌,再也不想与你在沙场对立,可是……”
“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不管是过去也好,还是将来也罢,无论发生过的还是没有发生的,你我不管怎样选择,都没有错,也不会错,错的只是这个乱世!”听到明珠这许多心中言语,李文轩也是感动万分,不知不觉,眼角也是早已湿润。
“李郎,你听我说完,明珠将来就跟着你好不好,天南地北,江南塞外,明珠全都随着你,只是我求你……”明珠说着,忽然向李文轩双膝跪下,李文轩大惊,将她拉起来,无比心疼的说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为何还要如此?”
明珠万分悲苦,说道:“李郎,你将来若是到了疆场,明珠不会拦你,只是想求你……求你不要再与燕云十八骑为敌,不要与我爹爹拼命好不好?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啊!”见李文轩要开口说话,明珠又道:“有一件事情,我若是跪下,你便可以原谅,我愿意在你面前长跪不起,只是……呜……你只知道我叫做明珠,却不知道我姓什么,也不我爹爹是谁,我过去一直不敢告诉你,我怕你知道后会恨透了我,会与我爹爹拼命,但是今时今日,我再也不想瞒着你了,我舍不得骗你,明珠已经是你的人了,就算你恨我,打我,骂我,明明知道你会气恼,我却也要告诉你,我姓叱利,全名便是叱利明珠,我父亲你也见过,就是你在莆田寺见过的叱利文龙!”
“什么!”李文轩心中一震,喃喃道:“不会的,怎么会是……我师傅便是在……”
“轰——”的一声,李文轩一拳落下,将旁边一块石壁砸的粉碎,铁拳上也是血痕斑斑。
明珠轻轻的托住李文轩的手为他擦拭手背上的伤痕,泪水却是吧嗒吧嗒落下,全数落在了李文轩的手上,与血水混做一起,流淌在两人的掌心之间。
“我知道你会恨我的,我知道你恨我爹爹,后来我知道那位大师便是你的师傅,但是想要挽回这些却是一切都晚了,只是我仍想要求你,你别和我爹爹斗好不好,我不想看到你们相残,并且你也不是我爹爹的对手,你要是要为你师傅报仇,你就杀了我好了,一命赔一命,反正我现在心中苦的很,比死都要难过!”
李文轩原本只以为隔在自己与明珠之间的只是这宋金之别,却万万没想到莆田寺中将自己恩师重伤至死的人,却偏偏明珠的父亲,国恨家仇一起涌上心头,这一切当真是造化弄人,恨吗?李文轩当然恨,可是,看到身边泣不成声的明珠,李文轩的心疼也是没有半点虚假,自己若是去找他的父亲复仇,双方必定是生死之争,明珠怕是当真生不如死了,可是师仇如天,若不是师傅,自己怕是早已被江湖人取了性命,师傅对自己有再造之恩,这仇恨自己若是放任不顾,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见九泉之下的恩师?
李文轩是真的为难了,不求世上两全法,哪怕这些痛苦全有自己来承受也好,但为何还偏偏搭上了一个明珠默默将这些为难事都装在了心里,叫李文轩进退两难。
思虑良久,李文轩低头看怀中满脸泪痕的明珠,轻叹一声,说道:“明珠,这件事情原本与你无关,不该由你来承受,我暂且答应你,我不去找你爹爹寻仇,只不过……不过他日战场相见……”
后面的话,李文轩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是再也明显不过,明珠也知道这是李文轩的最大让步了,但若是他日两人当真相斗起来,那情形明珠实在是不敢想象,哭道:“不要,你打不过我爹爹的,他是大金国第一高手,阿贵,阿图都是我爹爹的弟子,燕云十八骑也是我爹爹一手调教出来的,你斗不过他的!”
李文轩轻抚着明珠,安慰道:“但愿我与今生他不会相见吧。”见明珠依然哭泣不止,李文轩有意将她从这悲伤中唤出来,突然大声道:“明珠,你放心,我们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突围,去克烈部救公主,我要带你下江南,找我的外婆,还有……”李文轩轻咳了一下,接着道:“带你见一下盈盈,也就是岳元帅的千金,岳盈岳姑娘,其实你们见过面的。”
“岳姑娘……”李文轩本想为明珠开导,只是不经意提起了岳盈,明珠的眼神更加暗淡,连李文轩自己也不敢想象再见到岳盈会是什么一番场景,她是会抱着自己大哭一场,还是拎起扫把将自己打出临安城,李文轩只得一声苦笑。
明珠见李文轩神色难看,过去打探李文轩消息的时候,也知道李文轩与岳盈感情深厚,怕是早就已经私下定了终身,于是缓缓道:“李郎,我都听你的,我不会叫你在岳姐姐面前为难的。”
李文轩咧咧嘴,听到明珠愿意称呼岳盈为姐姐,也是感慨万千,正要与她讲一些江南的事情,却听到山坡上再次传来了一个声音:“苏达阿旺求见依兰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