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夜,细雨渐渐茂密,自出云古镇观看雄伟的五指峰,也只能见到几团巨大的黑影。
对山下的人们而言,它究竟是神山还是凡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样寒雨磅礴的夜晚,有一处温暖安全的住所,顺便做一个好梦。
但这样的好梦却无法吸引昂山半分,也无法吸引黎家寨的十几名孩子,因为他们的小哥哥说,今晚要带他们看一场大戏。
连小哥哥都说是大戏,孩子们全都不想错过,当然看戏之前,他们还需要完成一项简单的任务。
昂山手里还剩十几颗淡黄色的小蜡丸,而他们今晚的任务,就是将这些小蜡丸埋入五指峰巨索嵌入的地面周围。
没人知道这么做的用意,但孩子们都看到了,这一个月来,小哥哥忙来忙去除了给黎家寨里的成年人治病外,最上心的就是制作这些蜡丸,应该有大用处。
“老大你的意思,是想破坏这些巨索吗?但这些小东西,难道可以把巨索‘炸’断?还不如昂山我用斧子来的实在。”昂山暗自嘀咕,但并没有真正说出来。
不久后,一群高大得有些过分的少年集合在昂山周围,从身高上看,他们已经超出了正常成年人的范畴,但实际上,他们都是孩子。
“阿苗,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梳着长鞭的少女瞪了昂山一眼:“小哥哥交代的事情,我怎会不尽心。”
“那好,发晚餐!”昂山咧着大嘴,从背篓里拿出一大包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东西,打开一看,全是些晒干的草药。
孩子们每人都分了一株,唯有少女阿苗分了两株,这一次大家都学乖了,知道昂山大哥的脾气不好惹,他有意偏袒阿苗,大家都没办法。
一个个孩子狼吞虎咽将药草吞下,口渴了就直接喝雨水,这样的场面如果让普通人看到了,绝对能吓傻,那可都是上了年份的老药,药性极烈,他们就这般生吃下去,无异于服毒。
然而孩子们都无恙,顶多只是脸颊泛红,像是喝了酒。
“不准喝,放下!”昂山将孩子们捧起来的雨水打落,递出去一个大水袋,“老大说了,我们这个地方有瘴气,雨水不干净,以后咱们只能喝山泉。”
这一点孩子们自然是知道的,小脸悻悻地,但全都遵从。小哥哥来到寨子后,定了很多规矩,比如不准喝雨水、要经常洗澡等等,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习惯。
对此,昂山爷爷以及寨中的老人们全都支持,他们也觉得自己的生活习惯有问题,明明体质强得夸张,却很容易生病,说明有些东西需要改变。
阿苗好奇道:“昂山,你说小哥哥这次想干什么?”
昂山嘿嘿一笑:“我哪知道,我要是知道老大的想法,我就去当老大了,你忘了他前几天是怎么跟我们说的?”
阿苗顿时心事重重:“我当然记得,小哥哥说我们这一族的人体质与正常人不同,这我们都知道,不然我们的体型也不会比外面的人大了那么多,可我们以前不是也找人看过了吗?最多是说我们寨子周围的山水有问题,从未说我们体质有问题。”
“外面那些狗屁先生,哪个能跟我老大相比?那个白朴洛就是例子,人品低劣!还有,老大并未说我们体质有问题,而是说,我们与正常人不同!我曾听老大隐隐说过,他在我们寨子周围发现了一些遗迹,当初他正是循着这些遗迹找到我们寨子的,因此,我们的祖上可能有过一段无比辉煌的历史。”
阿苗立刻两眼放光:“这我也听爷爷说过,我们的血脉里蛰伏有很大潜力,如果能找到正确的方法激发,一定会很厉害。”
“不错,所以我要一直跟着老大,我有种直觉,只有他才能带我发现那段历史。”
两人一直说着,周围的孩子们显然还不太懂这些,再加上吃了草药都有些晕乎,一直插不上话,而昂山说到兴起,竟拿出背后巨斧在五峰的巨索上一阵乱砍。
火星四溅,巨索也在抖动,但以昂山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巨索,更别说五指峰了。
正是他这阵乱砍,才缓解了峰上某帅侠的尴尬,并成功转移了某女侠的仇恨。
视线转回峰上,只见沈扬手腕一抖,露出那里系着的一枚浅黄色卵圆石,它乍一看并无特殊之处,但当触到墨子矩阵的那片黑幕时,黑幕像是受到了某种外力的牵引,被强行撑开了一片区域。
叶子雨这才看清,这所谓的黑幕并非完整的一片,而是由一根根垂落的黑色细丝构成,它们排列得十分紧密有序,遵循着某种规则,将矩阵内外的一切隔离开来。
“我知道你又要问。”沈扬一边缓慢轻推卵圆石撑开黑幕,另一手却抛给叶子雨一物,叶子雨抓在手中,顿时发出一阵铃声,却是她之前送出去的银铃。
“它的名字叫子母石,我现在使用的就是母石,子石挂在我另一只手上,跟你的铃铛一样,这也是老妈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
“关押你的这座牢笼名叫墨子矩阵,原理我不知道,也不知道墨家那群人是怎么制造的,只知道它无法使用外力强行破开,但在距离此地数千里的帝都下方,也有一座墨子矩阵,比你家这个大太多了,几乎涵盖了整个帝都下方!”
“我是在一次极为偶然的情况下才发现了那座矩阵,数度尝试,才终于学会用母石打开它,当然,我现在依然认为,这种开启方法并不正确,肯定有更好的方法。”
说话间,那颗浅黄色的母石表面开始出现细密的波纹,如同水波荡漾,而墨子矩阵的黑色内表面也开始荡漾起来,无数细密的黑色细线抖动着向两边挪动,过程很缓慢,但竟然真的打开了一个缺口。
“哗啦——”
缺口打开的瞬间,外界的声音立刻涌了进来,那是今晚的夜雨积水太多,在峰顶形成了瀑布,哗啦啦流下。
叶子雨深吸口气,她嗅到了许多熟悉的气息,雨水混杂着滇南特有的泥土气,让她精神一振。
“你进来时我怎么一点声音也没听到?”
“这问题解释起来能说半天,你只需明白,无论是墨子矩阵还是子母石,都有自己独立的运转体系,有内外和方向的区别,这座矩阵主要是针对你,防止你逃出,所以是对内防御,从内到外是‘逆流’,极其艰难,而从外到内是‘顺流’,不会产生变化。”
叶子雨听完大眼睛直眨,显得很是乖巧,最后勉强道:“还是跟我说说,你究竟想干什么吧。”
“呃……你一定不想知道,先出去。”
母石的细密波纹扩充到一定范围,已足以容纳一人进出,但仍需小心,不能触碰到周围那些荡漾的黑色细丝,否则还是会被弹开。
两人刚出到外面,从中峰上不远处就传来一阵阵呵斥声,竟连紧凑的雨声都压过了,可见说话者情绪十分激动。
“你……你竟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我叶家绝不容你!”
“呵呵,我的好侄儿,便是如此,你又能奈我何?我不怕告诉你,非止是下面的云中古镇,我还联合那白朴洛,在五峰周围一带布下毒源,比如我发现了一个古村,里面的人全都高大无比,力量远超普通人,我若能拓印他们的体质之源,实力定能再上一阶;再比如……”
“够了!老匹夫,怪不得父亲当年将你驱逐,如此豺狼,即便实力通天又如何?终究是要遭天谴!”
这大声呵斥者正是叶一,而他对面的黑衣老者叶会,对此只是冷笑不语,他自忖实力压制所有人,毫无忌惮将许多秘事说出,其中不少堪称祸患远近,无法挽救。
叶一愤怒之极,妻子去世后,他一直深居简出,从不理会叶家大小事,没想到这个家早已不是当初老父在世时的样子,而遍观诸人,竟对叶会的作为只是沉默不语,鲜有反对者,这更让他心寒。
压抑到最后就是爆发,叶一突然大吼:“叶览,此事你是否参与?”
家主叶览皱了皱眉,摇头道:“大哥,这些事我都知道,但你要明白,大伯这是为了我叶家长远谋划,一旦我们掌握这些手段,叶家实力必然大进,滇南还是姓叶,至于那些山民村夫,你何须计较许多?”
叶一心底最后一丝温热彻底散去,手脚发凉,他知道,有些事情真的无法挽回了。
“很好!与魔共舞,丧尽天良,我今日便替叶家废掉你这家主!”
叶览抱手冷笑:“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废掉我。”他将目光看向一个方向,正是四老爷叶山,后者大笑一声带领一群人走到叶览身后,同样冷笑道:“大哥,你今天喝醉了,待会我送你回去醒酒。”
叶一不答,环视众人:“除了叶览、叶山,还有谁要与贼为伍?”
一个虚弱的声音忽然越众而出:“大哥,食指峰、无名峰上下,绝不与贼为伍,今晚愿讨家贼!”
这两人正是刚刚逃出来的叶众和叶小,他们悄悄摸到众人后面,原本打算静观,但此刻形势可能关系叶家未来,已不容他们旁观。
“老三、老五!”叶一惊喜交集,没想到这两人在此刻出现,实在是雪中送炭。
叶览面上愕然一闪而过,随即笑道:“大哥,你该不会以为这两个废物就能改变什么吧?老五他怀有异心,我已有防备,至于老三,呵呵,食指峰早就不是他的了——你说是吗,容妹妹?”
他将目光看向叶众之妻容氏,后者立刻眼神一变,面色阴晴不定起来。
“阿容,快到这边来!”叶众连忙呼喊,但平日里乖巧无比的妻子此刻却没有动作,不少人也是暗暗讶异,因为今晚她一直是站在叶览对立面的。
“容妹妹,我说过了,你的丈夫本就是扶不起的阿斗,你不一样,有决断,有权谋,我甚至可以对今晚的事既往不咎,但你可不要学当年那个苏锦心,放着五峰这么多大好男儿不要,独独看上他这个废物……”
“别跟我提那个贱人!”容氏豁然抬头,盯着叶览,目光锐利无比,但她很快平静下来,抬步走到叶览身后,食指峰的不少人愣了片刻,最后纷纷跟上。
叶众完全呆住了:“阿容,你……你疯了吗?”
容氏神色复杂,语气却很淡然:“众哥,放弃吧,刚才三峰联手都不是大伯对手,我已经无力让你坐上家主,如果你现在改变想法——”
“你闭嘴!”叶众勃然大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身边的那人已经入了魔道,连普通人都不肯放过,我怎么可能与这种人为伍?”
容氏轻叹,摇头道:“没事的众哥,等此间事情一了,我会代你向家主和大伯请罪,他们不会真正怪罪你的。”
那些跟过去的叶家人纷纷劝言,最后连叶子谦都站了出来:“父亲,如今你们那边大势已去,娘亲这是为你好。”
不得不说,叶众此人的确不明事理且刚愎自用,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由于受到父亲影响,他很坚定,当即大骂道:“贱人!我叶众真是瞎了眼,竟让你成了正妻!在这些事情上,你连锦心十一都不如!”
容氏勃然色变,美艳的脸上满是煞白,最后一声惨笑:“哈哈哈,你果然还是忘不了她,哪怕她变成了**!”
叶众脸色更加难看:“胡说!当年事疑点重重,是非尚未定论!”
“呵呵,此事老夫倒是知晓一些是非——”
站在一旁老神在在的叶会突然插口,但容氏急忙止住了他:“大伯,不可!”
叶会满脸无所谓,只是笑道:“有何不可?当年是你邀我去食指峰暂住,又故意让我发现那女人体质特殊,老夫见猎心喜之下,自然想方设法拓印本源,可惜的是,她的本源里似乎有一种自毁法解,我刚一拓印它就毁了。老夫因此白当了十几年‘奸夫’骂名,却并未真正当成,此刻终于大白天下。”
不少叶家人顿时恍然,他们知道当年的一些事,唯有叶众只觉脑子里轰隆一下,差点晕倒过去,这样的真相对他而言简直有如晴天霹雳。
原来,一直以来,他不仅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大伯,你……”容氏两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却被儿子叶子谦扶住,她冰雪聪明,当然知道叶会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想紧紧把自己绑到他那一边,但这样一来,她和叶众却再也没了将来。
“嗬,阿容,我的好妻子啊……”叶众呼吸粗重,一步步向前走来,犹如行尸,但他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不远处索道边上一道尖利的哨音。
哨音过后,有人自语道:“妈的,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真是太惨了,简直惨不忍睹。”
叶会两眼一瞪:“谁在那边?”
那人并不回答,却大笑道:“好个叶家,宠妾无良逼死妻,手足相残子遭弃,肮脏龌龊臭千里,今日不除待何期!”
这话清晰传到中峰的每一处,顿时如响雷般在人们耳边炸开。不少人全身僵直,预感有不好的大事发生,而人群中一直静待的叶子厘顿时面色大变,他之前想到了许多可能,却从未想到那家伙要干这种事。
今日不除待何期?你是要将叶家整个除掉吗?!叶子厘差点晕了过去。
伴随着那声大笑,中峰上的众人同时觉得脚下一震,仿佛整座山峰被巨人狠狠撞了一下,不少人开始还没觉得什么,此刻脸色全都白了。
“何方鼠辈,报上名来!”叶览咆哮,同时向索道的位置冲去,而正在内讧的叶家人也立刻抛弃纷争,疯狂向那个位置冲去。
那人再度大笑:“姓帅名侠,看你叶家不爽,欲在今夜导演一出大戏,名叫:夜雨倾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