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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听书惊闻
    明月点灯,华辉初上,帝都最热闹的西城总算休息了,南城边上却渐渐热闹起来。
    酒楼茶肆,章台戏馆,曲苑高台,只消看到这些,你便知这里为何热闹,白日里来到帝都的商旅行伍,此刻大多集中到此,享那***娱。
    今晚的天色大不如前,乌云遮天不说,黄昏前还下起了阵阵寒雨,但这些都无法阻挡人们的兴致,灯火摇曳,香云阵阵,鼓声隆隆,无论是从外地赶来的劳顿车马还是城内的酒肆章台,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气。
    小寻拉着斗笠女子一路走,很快已步行到城中鲤鱼桥处。
    这鲤鱼桥,说起来也是南城有名的看点,桥下流水引自城外的护城河,据说与太液池同源。桥身是石砌的完美拱形,取“鲤鱼跃龙门”的典故,意喻过了此桥,便离天子更进了一步,等若越了龙门。
    桥东有条青石小路,路面上青石光滑如镜,幽幽泛着冷光,不知被多少只脚踩过。深冬之夜,雨水淋过的路面上已开始结冰,冰面上新塌的脚印一排排向前延伸过去,终点是却是个帝都人人熟悉的好去处——惊堂苑,亦是小寻此行的终点。
    惊堂苑是帝都三大说书道场之一,而说书,其实就是讲故事,是时下人们最热衷的休闲之一。小寻她们在七品楼时,听到的锣鼓喧天正是书苑开讲的吆喝声,目的当然是拉拢更多的客人。
    千万别小看说书一行,书说的好,甚至会被皇帝请到宫中,并赐予称号:御书官。
    这不奇怪,皇帝的主要工作就是生儿育女,其他时间,只能用丝竹和说书来调节。
    才达前门不久,小寻两人就听见里面传出震山震海般的喝彩声,进里一看,小寻顿时跺脚:“都怪我贪酒,早该来了,今晚竟是他在开说!”
    小寻口中的“他”,在南城算是大大的有名,人称“铁嘴李兴”!
    他铁嘴的称号在帝都几乎无人不晓,据说还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御书官,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得罪皇帝,被赶了出来。
    此刻并不宽敞的大堂内已挤上了百来人,仍然有人不断往里挤,但大家全都是一副大气不敢出的样子,眼睛直勾勾盯着台上那片大幕,生怕落下了台上的好段子。
    “啪!”惊堂木响,全场更静了。
    一片寂静中,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马鸣,不及众人细细分辨,忽地又有数十匹骏马齐声嘶鸣!
    只这一手,已让全场爆发喝彩声,但这还只是开场口技,意在先声夺人,场中很快又安静下来。
    年幼的孩童纷纷伸直了脖子四处观望,却哪里能见到马儿?只有老观众才明白这是段子的起技。
    马鸣之后,蹄声渐近,只闻数十骑纷纷停马,丝毫不乱。
    好个李兴!这一连串的口技衔接无暇,如临其境,直让所有人暗暗叫绝,连喝彩都忘了。
    斗笠女子看了看小寻,顿时满面无奈,这小丫头似乎把自己给忘了,只管竖着耳朵听戏。
    接下来的才是正文,名为《三兄弟传奇》,这段子讲的故事发生在北宋年间,如今在帝国两都都有流传,尽管许多人对故事耳熟能详了,却仍然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淡黄色大幕,百来人的气息完全跟着台上的声音走,场面壮观之至。
    时间沉浮,斗转星移,众人似乎回到宋时诸强林立的时代,有英雄把盏,笑谈古今未来;有美人煮酒,红颜谁言薄命?有青锋三尺,杀人盈野,千里不留行;有赤子千万,流血漂橹,铁蹄碎河山。
    人们无法想象,这样波澜壮阔的场面,竟然只是由一张嘴造成,只有极少数人微微皱眉,听出了其中的不谐之音。
    事实上,两宋积弱,一直为世人诟病,但在李兴嘴中,两宋时代并非只有一个主导,而是宋夏辽金元连番上演,成了一个五国共鸣的盛世。这在当世一些人眼里,几乎就是叛逆之言,当然,在这片小小的书苑里,这一小部分人的想法,没有机会说出。
    “啪、啪、啪!”
    醒堂木连响三声,唤醒了下面仍是如痴如醉沉浸在故事里的人们。一场书足足说了一个多时辰,惊堂苑外冬雨早停,众人犹不自足。
    雨后的冬夜冷静生僻,不见丝毫生气,但苑内一百多号人拥挤在并不宽敞的大堂里,竟然无人敢出口大气,醒堂木敲醒了众人,却无法敲断人们已经飞到北宋的思絮。
    对在场的人们而言,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故事人人熟知,段子天天在讲,但不同的嘴里说出的效果迥然不同,这也难怪,道听途说,如何跟身临其境相比?
    久久没有呼声,台上两边的小厮似乎早有预料,吆喝了两嗓子后,端着盘子就开始四处求赏,而观众们这才彻底醒悟过来,目光从迷醉转向惊叹,从惊叹转为敬佩,最终化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深夜寂寂,这海啸般的喝彩声几乎在瞬间就传遍南城的每一个角落,有人在睡梦中惊醒,大骂说书道场里的人全是疯子。
    大堂里的众人对此毫不知情,他们一个个满怀期待,只想看一眼台幕后面的大师。
    台幕缓缓拉开,露出一张木桌和一些简单的道具,一名蓝衫儒士落落而立。
    “果然是铁嘴李兴!”下面有曾看过李兴表演的人立即兴奋地喊道。
    只见那李兴一派儒士风度,却满面沧桑,看着下面那无数炽热的眼神,只是从容一笑。
    “诸位,段子我讲完了,可否容李某再讲些新鲜事?”
    下面早有人喊:“李大师何出此言,只要您愿意讲,大伙儿不吃饭不睡觉也要听啊!”
    其余人还在回味,哪能就此罢休?纷纷出言赞成。
    李兴洒然一笑,道:“新故事可是要得罪不少人的,不过我李兴连皇上都得罪过了,也不怕多加些人。”说罢他从桌上抄起纸扇,只管朗朗说来。
    “话说本朝初立,那可是内忧外患、百废待举,然太祖皇帝,外驱元虏,内立法度,三年免税赋,五年兴长渠,七年复山河,十年望洋叹,何其壮哉!”
    “观如今,东有倭国连年滋事,西有前朝流兵贼寇,南有灾民百万饥啼,北有后金垂涎而望,所谓四方皆楚、存亡之秋是也!”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局面顿时陷入死寂。
    人们猜测了很多,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口出忤逆之言。一时间,愤怒、害怕、担忧、疑惑,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但李兴却不管这些,昂首继续道:
    “值此之际,尚有‘天王老子’大行其道。”
    “所谓天者,督公田俦,手执虎贲卫,政见不合者杀,有言不善者杀,不听号令者杀,腥风血雨,震惊天下,然查其出身,只一阉人耳。”
    “所谓王者,燕王朱瑞,坐拥北地千里沃土,犹不能足,竟欲窥窃神器,贻笑天人。”
    “所谓老者,帝师沈无期,耄耋之年,犹结党营私,败乱朝纲,更有谋害神将之嫌,不知悔过改心,卖官鬻爵,如同儿戏!”
    “所谓子者,太子朱嗔,黄口小儿,少时徒有虚名,年长亦无所成,偏好宫闱乱斗,杀姊屠兄,是为禽兽!”
    这一段话说出来,真可谓惊天动地了。惊堂苑内一片死寂,所有人尽皆色变,有心思机敏者直接朝门口溜去。
    他们这些人,长年厮混于帝都,以天朝子民自居,十分清楚哪些事该知哪些不该。
    但这还不算完,那李兴似是说得兴起,竟状若疯狂地在台上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个天朝上国!帝国神将离奇而殁无人理会!容尚太子无端病死竟谎报天灾!哈哈哈,这些都是国家的未来,可是他们都死啦!这个国家,再也没有未来!你们看什么,还不快跑啊!”
    一句“快跑”,彻底引爆全场,却不是之前的欢声雷动,而是可怕的混乱!
    在场之人就算再笨也知道今晚的事情闹大了,这些话纵然不是他们所说,但他们全都听过,以帝国律法之严苛,他们难辞其咎!
    一个个再也顾不了许多,哄然朝那狭窄的门口涌去。很快,惊堂苑再次成为整个驿城的焦点,人声、马声、车轮声,片刻间点燃南城。
    当南城防务司大队人马摸黑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此时大乱早已结束。
    士兵们迅速包围全场,城守气急败坏,带着一队军士满脸阴沉地走了进来,然而,他只是向里看了一眼,直接就傻眼了。
    此时无关的人早已仓皇逃走,还能留在这里的,定然都是些胆大包天之辈,抬眼望去,那铁嘴李兴赫然还在,但与之前的疯狂神色不同,此刻的他显得很沉静。
    除他以外,听书者竟也有不少人未曾离去,一个个有恃无恐,大多还都是年轻面孔。正是这些人,让城守大人傻眼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至极。
    这城守倒也滑溜,两眼转了一圈,干笑一声:“原来是亲亲郡主和田沈二位公子再此聚谈,下官冒昧,这就离去。”
    他进来的快出去的更快,场中立刻只剩下默不作声的十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