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秦淮,白发金陵。
这是一座从来都不肯孤单的城市,热闹时可以桨声灯影,安静时亦可寒月笼沙,它是市侩的,蝇营狗苟、污泥烂沟,公子王孙把扇摇,亦可伟岸,巾帼呐喊、折戟沉沙,冲冠一怒为红颜。
早间的秦淮河上还笼着冬夜的轻纱,却已有渔舟穿梭,拉开了这古老城市新的天幕。
三名少年焦急步行在河畔,两男一女,薄薄的晨雾无法阻拦他们分毫。晨雾中弥漫着昨晚从岸边章台酒肆飘来的脂粉香气,微微熏人,但三名少年已经习惯了。
“晨哥哥,那些乌衣郎人数又多,还带着兵器,咱们这样跑过去……”
说话的少女名为阿鄂,眼睛很大,脸蛋略圆,看起来略显迟钝,但考虑问题却十分周到。
她旁边的少年却笑道:“阿鄂,想什么呐,晨师兄出马,那些乌衣郎保准屁滚尿流,你就瞧着吧。”
这少年看上去像个小跟班,却自有一番气度,他名为福临,显然对前面的高个少年很有信心,两人本是师兄弟,他对师兄的本事很是了解。
走在最前的高个少年并未说话,虽走的焦急,却也真的不怎么担心。
很快,三人走到一座大宅外的巷子旁,钻了进去。
往里深入,巷子的正前方向隐隐传来呵斥声,似有人在打斗。偌大的城市,人口百万,出现些纷争很正常,但这里的打斗中却夹杂着刀兵撞击声,并非一般打斗。
高个少年面色一变:“快,大林子他们快撑不住了!”
他舍下身后两人,快速向前突进,只见前方是一片茂密的竹林,他毫不犹豫钻了进去。
丛竹深处,三名青年面色沉重,被一群身着乌衣的男子包围,三人互为犄角,中间留出一片空地,里面有几人倒在地上不知死活,显然都是他们的伙伴。
乌衣男子中有人冷笑:“林夏,敢与我乌衣帮为敌,可曾想到今日结局?”
三名青年紧咬牙关,不曾回答。
“哼,仗着天阙里面冒家那小子,就敢与我们抢地盘,真是活腻歪了!那小子在天阙排名才十几,我王家公子和谢家千金都是前十的人物,你们如何与我们争?”
三人仍然不答,互看一眼,手中紧握的钢刀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发动最后一击。
“老大,别跟这三小子废话,还琉璃帮,什么破玩意,今天要他们碎一地!”
一众乌衣男子立刻大笑,那首领也笑了,命令众人出击,他们人多势众,且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随时可以结束这场战斗。
如果有人看到这里,也许会认为这是流氓地痞在争夺地盘,狗咬狗一嘴毛罢了,并不值得驻足,但如果细看,你会发现这场战斗一点都不平凡。
乌衣帮众的那名首领手执长剑,每次剑出,必然舞出霍霍青光,威猛之极,而那三名青年看似被动,却硬是将这种攻势挡住了,其中一名瘦高个青年,更是可以在缝隙之中寻找机会,一刀出,竟然挥出狭长刀芒。
毫无疑问,这是两名破圆境高手!
天下间,明悟破圆的武者大多早已成名,被记载于《未济录》中,但这两人,分明都是破圆境,却并不为任何人熟知。
破圆境在一般人看来,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可怕强者,平时他们的战斗要么了无踪迹,要么盛大举行,让天下人叹观,可这二人却仿佛街头混混头子,打起架来不亦乐乎。
“林夏!投降吧,公子不欲伤你性命,才命我处处留手,你若再负隅顽抗,休怪我无情!”乌衣帮首领大喊,久攻不下,眼看已经天亮,他也有些焦急了。
然而,被围困的三名青年始终一言不发,闷声死守,乌衣帮人数虽多,一时半会竟攻不进去。
“很好,看来公子惜才,我却只能毁才了!”乌衣帮首领冷喝一声,手中长剑陡然刺出一朵剑花,于刹那间绽放,威力惊人。
始终死守的瘦高青年显得很错愕,他连忙一刀劈出,形成狭长刀弧,却只能将盛开的剑花劈断一半,剩下的剑花迅速到来,直刺向他手腕上。
乌衣帮首领显然还是留情了,这一击的目的只为瓦解青年的战斗力,并不会致命,但就在这时——
“咻!”
隐蔽的破空声忽然从几十丈外传来,瞬间抵达被围的三名青年头顶,红光乍现,这破空而来的东西直接爆开,化作一大片青雨,天女散花般向四周笼罩而下。
“啊!”
“啊——”
十几声惨叫几乎同时出现,那些围困三名青年的乌衣男子全都翻滚倒地,躺倒一片,唯有距离三名青年最近的乌衣帮首领未被殃及,他转身看到此幕,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谁?”他一脚飞踹,将脚下一名乌衣帮众踹向破空声传来的方向,同时返身后退,退到一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
“嘭!”这名乌衣帮众落地,发出惨叫,显然并未砸中目标,一只大脚却踩在他背上,眼神有些阴翳的少年踏着此人身躯,从竹林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看到这个少年,乌衣帮首领浑身一激灵:“冒晨?!你……你不是进了秘密之地吗?怎么会出现在——”
少年冷冷看着他:“很显然,我出来了。”
乌衣帮首领面色发苦,这少年一出现,他就知道自己今日绝对要失手了,原本还想救出手下这些人,现在只想如何不知不觉逃走。
这时候,两名少年气喘吁吁从竹林外跑了进来,正是那阿鄂和福临。
少女看到眼前情景,愕然道:“这、这是晨哥哥的新玩意吗?”
福临同样有些吃惊,但还是傲然道:“怎么样,我说了吧,师兄出马,这帮人绝对要屁股尿流。”
那乌衣帮首领面色阴晴不定,最后一狠心,迅速向竹林外撤去。
名为冒晨的少年冷冷道:“你不能走。”
“嗯?”那乌衣帮首领停下步伐,冷笑看着他,“你在说我吗?”
“你的人伤了我兄弟,并未杀死,所以,我也只会伤你,不会杀你。”
乌衣帮首领愣了愣,顿时气乐了:“呵呵,我承认,你冒晨很与众不同,在天阙都能有一席之地,我对你无可奈何,可惜,你也就会这些偷偷摸摸的小玩意,对付普通人还可以,对我,无用。”
他转身就走,不愿在这里多呆片刻,只想将此事早点回报。
然而,他才走出一步——
“轰!”
猛烈的爆炸突然从他脚下出现,火光冲天而起,这乌衣帮首领也不愧是破圆境高手,面色惨变的同时,猛然向后仰倒,冲天而起的爆炸并未伤害到他上半身,但那两条腿,则彻底被炸碎。
“啊!”他发出凄厉惨叫,声音都能传到不远处的秦淮河上。
“我说过,不会杀你。”冒晨冷冷地走到他身边,随意收起埋设在那里的其他引线,转身就离去。
原来他早就来到这里,在这一圈埋下了爆炸的引线,把敌人的退路都算好了。
“林夏大哥,把大家带回去治伤吧,我已经出来,那王谢两家的人应该暂时不会出动了。”
仅存的三名青年连忙点头,看到了这一切,他们同样额头直冒冷汗,一名破圆境高手,随随便便就被他重伤致残,这样的震慑力比什么都可怕。
冒晨走出竹林,一直走到秦淮河畔,才选择了一块大石坐下。他愣愣看着面前这条氤氲着早春气息的江水,脸上却仍然阴云密布,似乎有什么心事。
阿鄂和福临跟了出来,见他这般,也不好多说什么。
“阿鄂,这段时间小竹园还有人骚扰吗?”
少女阿鄂立刻笑道:“自从晨哥哥组建了这个琉璃帮,林夏大哥他们把小竹园都保护起来了,那帮登徒子再也不敢来骚扰。”
冒晨点头,眼里似有雾气浮动。
远处有渔舟穿过,看了岸边的三名少年一眼,又急匆匆离去,那渔夫做梦也不会想到,岸上的少年就是近段时间来,把金陵闹得沸沸扬扬的混混组织、琉璃帮幕后老大。
原本金陵最大的混混组织,名为乌衣帮,官府都对它无能为力,因为它背后站着乌衣巷的王谢两大宗族,与天阙道场乃至整个三清宗都关系莫逆,但这琉璃帮却在半年内迅速成长,连番挑战乌衣帮,双方暗中互殴频繁,早已为金陵人熟知了。
阿鄂专注地看着坐在青石上的冒晨,忽然道:“晨哥哥,你半年没回家了,今天好不容易下来,不过去看看吗?”
青石上的少年一震,但随后沉静下来:“不去了,等林夏大哥收拾好这里,我就回天阙去。”
阿鄂“哦”了一声,少女的心也仿佛化作了秦淮之水,朦胧中流露着点点失望。
她故意找点话题:“晨哥哥,你刚才埋下的爆炸,威力很大,是从秦明先生那里学来的吗?”
“嗯,秦先生教了我一些霹雳火器的奥义,我最近才摸索出来,对了,我也有好几天没去看秦先生了,正好有几个问题询问,不如现在就去。”
他们口中的秦先生,就是“青衫霹雳”秦明,乃是位列《未济录》的人物,曾经效力于燕王,不久前才从帝都返回金陵,打算久居。
秦明在帝都遭受冷遇,心灰意冷才回到金陵,他并未隐瞒行踪,而是随便选了处江边的屋舍住了下来,一些知晓其名的拜访者络绎不绝。
三人沿着江畔逆流而上,快要到达秦明的居所时,却见屋外人头攒动,一些人显得很焦躁,一问才知,原来今天秦先生迎来了贵客,不见其他人,就算有急事也只能搁着。
冒晨皱眉,正想进一步询问,却听秦明的屋内传来高声喝骂的声音:
“艹!秦老头,你也太寒酸了,本帅侠亲自到访,你却只用薄酒小菜招呼,说好的金陵佳酿呢?说好的秦淮美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