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炎宗老,或称炎宗老,在三清这一代宗老中地位隆高,上三清各派数人坐镇天阙,炎宗老正是上清宗遣来的,且隐隐为上清诸宗老之首。
这位炎宗老强到让人颤栗,但并无子嗣,金陵王也不知哪点中了他的意,竟被他收做唯一的徒弟,两人关系堪比父子。正因如此,这金陵王才敢以区区人间王胄,笑傲天阙英才,除了那几位太过耀眼的,其余人几乎都被他欺压过。
从某种角度讲,有三清宗老做靠山的金陵王,比之他那位在帝都做皇帝的侄子都要强得多,所谓人间帝王,在庞大的三清面前,不过是个笑话。
冒晨默然,他在天阙道场磨砺多年,当然知道炎宗老,但这样的话经由竹楼上的女子说出,他却愈发怒气冲天,谁都可以拿他压我,但——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你!
他口中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又要陷入疯狂,那拍向金陵王的大掌不仅没减速,反而更加奋力,要直接将金陵王毙于掌下!
“嗡——”
一股无形的韵律笼罩而下,冒晨面色一变,他奋力的一掌竟在这韵律下被卸去力量,周身飘落的雪花全都凝在空中。
雪花不再飘落,那束缚金陵王的诡异凝滞感立刻消失,后者脸上一片茫然,这并不像死亡的感觉。
“还不快走!”竹楼上的女子冷喝,金陵王也立刻清醒过来,他连忙拽了拽剩下的那名破茧境随从,目光阴毒地看了眼被定住的冒晨后,疯狂向竹林外冲去。
险死还生,金陵王心中的恐惧和悔意全都化作无际的恨怒,这一次他颜面扫地,差点死在这里,下一次,他要十倍百倍奉还!
直到金陵王不见了踪迹,那禁锢在虚空的雪花才脱离诡异的韵律,继续缓缓飘落,但却不再有开始时那般盛大,飘落一阵后,已是雪霁天晴。
满地碎片开始融化,其中有不少是冻裂的尸体,冰洁的血液汩汩流淌,让这里充满一种阴惨惨的血腥气息。
竹楼上的女子叹息,但那声音却犹如天籁飘下,轻快的旋律流转,刹那间让这片竹林笼罩在生机的旋律之下。
远处的沈敖等人震撼,只见园中的高竹和矮草全都在抖动,像是跳舞一般,以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拔高,而地上的血水和碎尸则快速融入泥土,化作春泥。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就都葬在这里吧。”女子低语,白玉般的手指轻摇,那抖动的翠竹绿草立刻安静下来,这地方恢复为常态。
“你这孩子,真不听话,都叫你不要动手了!”竹楼上的女子斥责。
但冒晨却似乎被她这话激怒了,大声道:“我不是孩子!我早就长大了!如果你不阻止我,我刚才就能杀了这混蛋!”
女子皱眉:“杀了他,你如何在天阙立足?”
“管不了那么多!他侮辱你,我就要杀他!”
“你……”女子愣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斥责:“太孩子气了,不懂事!”
冒晨豁然回头,定定地看着她,微红的眼中既有愤怒,又有委屈,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他一字一字道:“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孩子,少用你那种眼光看我!”
竹楼上的女子再次愣住,从未见过少年如此模样,在她的印象里,冒晨始终文静聪慧,不亚于他的哥哥,从来不曾大吼大叫,更不曾对自己大吼大叫。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少年已经愤怒地转身离去,几步就跑出了她的视线。
女子蹙眉,显得很没办法,含情的双眸转向另外个方向,苦笑道:“有贵客远来,不想却看到妾身笑话。”
“哈哈,哪里哪里,一般家里的小孩到了这个年纪,都容易叛逆,很难管教。”
竹林外,有人自来熟,大咧咧走了进来,正是沈扬,他的话道出了所有家长的心病,足以引起共鸣,但问题是,他本身也就是个少年,看起来可能比冒晨还要小些。
后面的沈敖一脸土色,他是沈扬三叔,几乎是这世上唯一还能管教他的人,但看样子,他的处境不比竹楼上的女子轻松。
“婉姑娘。”秦明拱手,快步走了进来,其他人全都跟进。
昂山由于体型太大,绣船根本无法承受他的重量,只好被沈扬留在郊外。
竹楼上的女子浅笑妍妍,让这里如同百花盛开,她快步走下竹楼,礼数做的很足,吩咐那几名琉璃帮的青年离去,又吩咐阿鄂和福临去追赶冒晨,尽可能将他带回来,而后将众人迎到楼上。
她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天圣女背后背着的小寻,一看之下,已知道这群人来意。
竹楼内,双方坐定,沈敖开诚布公,首先对这婉姑娘躬身一拜:“多谢姑娘当年相救,我们多方寻访,才终于找到你这里。”
婉姑娘则微笑道:“当年我也只是路过,见她危急,顺手施救罢了。只是没想到,当年那位落魄的书生,如今竟然已经辟易。”
沈敖汗颜:“我当时没眼界,只把你当成普通江湖艺人,早知道就多多请教了,如今时隔多年又来叨扰,还请——”
“沈先生不必多言,我已经知晓。”
她轻步走了过来,一只手搭上小寻手腕,但才一搭上,忽然面色一变,语气也陡然转冷:“几位,可认识上清宗徐子昂宗老?”
沈敖心中一动,立刻想起那晚在乐雅苑,那羽冠男子曾自称徐子昂,难道这婉姑娘竟与他相识?果真如此,那可就大大不妙。
他暗中瞥向沈扬,只见沈扬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
婉姑娘飘身后退,看到沈敖表情,顿时又猜到了几分,脸色愈加冰冷:“说,子昂宗老现在何处?”
众人谁也没想到竟会突然出现这局面,原本和和气气的双方,怎么会突然间剑拔弩张?
秦明愣了半天,连忙站出来:“婉姑娘,你是不是弄错了?这位是沈敖先生,从帝都赶来寻你救治……”
婉姑娘冷笑:“错不了!这小姑娘身中连绵之毒,虽然毒素已经拔除,却还逃不过我的眼睛,这种毒,只有本宗子昂宗老才懂!几天前他的徒弟从荒僻之地逃回,告知我们他的师父可能已经遇害!”
秦明呆住了:“你……你是三清宗的人?”
“我乃玉清宗老、心如婉!”
“你、你不是董、董……”
心如婉幽幽一笑:“秦先生,你当真猜不到么?我数次邀你加入本宗,都被你拒绝。董小宛是我,心如婉亦是我,这伤心绝望的秦淮河,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冒晨,你以为我会来第二次?”
秦明沉默了,刹那间想通了许多事。
但他还是不明白,位列秦淮河八艳十绝之首的婉姑娘,怎么会突然成为三清的宗老?
竹楼上一片静默。
沈敖缓缓站起,身周开始有光辉流动,叹道:“看来,我们来错了地方。”
心如婉看着他:“沈先生,你的确来错了。我知道你的过往,出身天祚,是天祚道场历史上的唯一出师者,连我都不得不佩服,可惜,你谋害本宗宗老,我会亲自将你押送回宗,接受审判。”
“审判我?呵,你三清宗谋杀一国神将,荼毒天下生灵,又该由谁审判?”
心如婉皱眉:“那些都是往事。”
“好一个往事!看来这所谓的审判,不过是看你们的嘴皮子,万般罪愆,随你一说。”
心如婉挥手:“不必跟我讲道理,也不要妄图动手,以你初悟辟易的实力,在我面前不算什么,我抓你回宗,定然让你公正审判。”
她莹白的手指滑动,在空中勾出一条优美弧线,沈敖等人尽皆变色,因为他们眼前的场景完全变了,从一间优雅的小竹楼,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之地。
“这是无根之地,在这里你无法沟通外界的势,沈先生,束手就擒吧。”
沈敖骇然,身周刚刚荡漾起来的辟易之辉被快速消磨一空,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破茧境。
他很不甘,千里奔走,连月劳累,却竟然得到这样的结果,简直就是自投罗网,命运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哈哈哈,你这女人,看起来赏心悦目,原来却是个瞎了眼的丑妇!”
一个恣意的大笑声突然出现,正是沈扬,隐在暗中正准备捉拿众人的心如婉立刻浑身一颤,现出身形:“你、你说什么?”
女人最忌讳别人拿她年龄外貌说事,美丽的女人尤其如此,沈扬一句“瞎了眼的丑妇”,差点让她当场暴走,几乎想一巴掌拍死他。
“那个叫冒晨的小子,数年如一日在天阙苦学,为什么?与流氓地痞结交,创建琉璃帮,为什么?金陵王皇亲贵胄,还有身为三清宗老的师父撑腰,他却要斩杀,为什么?如果我没猜错,这座小竹楼,乃至这片小竹园,都是出自他之手,他吃饱撑了,弄出这样一个地方供你颐养?”
一连串的问题,让心如婉直接呆住,事实上她聪慧无比,早就猜到了一些东西,但她却不敢往那个方向想,因为乱了纲常。
沈扬大笑:“这小子简直是头猪,明明对你倾心若狂,处处为你着想,却不肯说出来!你也够绝,受着娇宠,享着怜爱,却对他真正的心思视若不见,你是不是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