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日,大宁这天万里无云且微风徐徐。这让骑着马赶去“北平行都指挥使司”衙门的张辅甚至额头冒出了些汗水。
大明之前只有五个行都指挥使司,分别为陕西行都指挥使司(驻河州今甘肃省临夏)、山西行都指挥使司(驻山西大同)、四川行都指挥使司(驻建昌今四川西昌)、福建行都指挥使司(驻福建建宁)、湖广行都指挥使司(驻郧阳今湖北十堰)。
与之对应的是五军都督府即中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前军都督府、后军都督府。
前者有调兵权无统兵权,后者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
但在洪武二十一年九月,皇上将大宁都指挥使司提升为北平行都指挥使司,官署却仍然设在大宁卫(今内蒙古自治区宁城县西)
之前大宁都指挥使司的辖地有多大,张辅不得而知。但他知道现在的北平行都指挥使司辖区用后世的地理来说,就是北京、天津、河北、内蒙古、辽宁、吉林、黑龙江七地。
张辅虽不知道与北平行都指挥使司对应的是哪个都督府,但他知道燕王掌握着这七地的调兵权与统兵权。
而就是这位集大权于一身的燕王,让前天还在北平家中与妻子享受着琴瑟之好的张辅,带着本部人马来到大宁。
神机营现在也不归张辅带了,他这本部人马是燕王右卫里的两个千户所再加上高士文与薛禄以及苦夷部的亚失铁木儿、麻子帖木儿、以及被燕王叫错名字而将错就错改名为童信的佟珍。
而童信将这改名理解为燕王赐名后,一直很是兴奋,张辅甚至觉得这比童信得知自己从不入流的小兵升至把总后还要高兴。
到了官署门口,张辅翻身下马之刻见到了周王世子朱有炖的坐骑。
虽然朱有炖这位仁兄聪明绝顶,但他却对上战场没有丝毫兴趣。皇上让周王世子带着周王三卫来大宁历练,纯属赶鸭子上架……
这也让北平行都指挥使周兴有苦说不出,周兴的苦在于朱有炖的身份,虽说周王托话来说随他管教,但自己真能将世子当做下属吗?而且这位主聪明绝顶,周兴想什么,他都能猜到。聪明确实容易领会行军诀窍,可世子又偏偏对军事没有兴趣。
所以周兴希望皇上能早日将这位主调回河南,至少让周王世子呆在北平,与那位跟他身份一样、前不久被封为燕王世子朱高炽呆在一块。
但周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周王去采药又被皇上察觉,将其禁足于京师。周王世子才有回洛阳的可能,不然皇上绝无可能让他这个另眼相待的爱孙远离军事。在皇上眼里懂军才是正事,特别是在皇上知道朱有炖有着极高的处理政务的能力下。
本来正欲向周兴告辞去宁王府的周王世子看到张辅来了,就收起了之前的打算,世子认为张辅此次前来就是即将与鞑靼会战的预兆。
果然,行礼后的张辅开口就道:“启禀周都督,奉燕王命前去彻彻儿山探查,属下何时能前往”?
周兴沉吟了会,问道:“燕王昨日来信,说这次来你会带两千燕王右卫前来,实到多少”?张辅回道:“实到2227人”。
周兴抚了抚他的白须,道:“后日准你出城”。
张辅出来后,来到官署负责规划营地之处,在得知可在大宁某处扎营后,他就向官署走去。一出官署就看到朱有炖在马上微笑地看着他,朱有炖笑道:“文弼可否与我一起去十七皇叔的王府”?
张辅笑着颔首地说:“我交代一下,就随你去”。
在高士文与薛禄所带的地图标示了扎营之处后,张辅并随着周王世子一起向宁王府而行。
在宁王府出来后,虽是夜深,但在星光的指引下张辅还是很快地来到了营地。见营已经扎好,而薛禄却没有进账,一人在营地篝火旁看着星空。
听到张辅的脚步声,薛禄并望着走向他的张辅。待张辅走近,薛禄有些心灰意冷地说:“这次升为正五品的千户,但却要带着这些不熟悉的军士,尽管他们训练有素”。
张辅在篝火旁坐好,认真地道:“燕王右卫无须战时打战,闲时屯田,他们是不折不扣的精兵”。见薛禄还是意兴索然,张辅笑着道:“没了神机营,我们还可以打造出其它的营。人在就什么都有可能”。
想到张辅的压力比自己大,却仍然这般谈笑风生,薛禄似乎也被他这种积极的心态给感染了,他摇着头地笑着说:“我就是担心才这么几天的接触,彼此间压根不熟,居然就直接上战场了”。
张辅正色地道:“知道军士有能力完成战术,这对军官来说就已经足够。作为军官,如果不去信任军士,就不要去指望军士能信任咱们”。
见薛禄若有所思,张辅道:“默契没有可以去培养,陌生也会随着时间而消逝。我们是军人,应该迎难而上地适应因为环境变化而带来的不适”。
薛禄爽朗一笑,道:“伯父这么高的爵位、这等年龄,去年也跟着行都指挥使司去剿灭不法的东海女真,而且还立了战功。而我此刻却如此患得患失,真是有些汗颜”。
张辅微笑地说:“家父不觉得,知天命的年龄对他有什么障碍。他这一辈子若是缺了新的挑战,反而会觉得索然无味”。看着颔首同意的薛禄,张辅笑着接着说:“家父一直就有从军的心愿,他之前可是一直羡慕薛叔父”。
薛禄笑着说:“大哥这话若是被之前那些街坊听见,定会认为你是在打诳语。一个大财主怎么可能会羡慕水里来,火里去的丘八?”
见张辅笑而不语,薛禄正色地接着说:“虽然我是刚从大哥嘴中得知伯父有从军的心愿,但我立刻就信了。”张辅大笑地问道:“为什么”?薛禄不以为意地回道:“在军功至上的当下,唯有战功才能获取真正的荣誉”.
接着,薛禄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个我都能看出来,我就不信一直敢于冒险且注重脸面的伯父看不出来”?
张辅正欲说话,薛禄又口随心至地道:“何况,大伯之所以能创业成功也是打出来的,对于战事这种血腥早就司空见惯了”。
张辅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干笑了两声后,转移换题地道:“叔父现在从长沙卫指挥使升调到山东都指挥使司担任都指挥同知,可是从二品的大员了”。
薛禄笑着说:“我大哥薛明德现在肯定是半喜半忧“?
见张辅愕然。薛禄笑着接着道:“他可无法世袭都指挥同知,大明能世袭的是公侯伯与卫指挥使或以下的武职,中间都指挥使司、行都指挥使司、五军都督府的正三品以上官职都不能世袭。要是封不到伯爵,还得指望哪个卫所指挥使无后才能世袭到一官半职”。
张辅淡淡地道:“还是我们这些次子好,压根就不用担心这个,反正与我们无关”。
薛禄哑然失笑了会,不无羡慕地道:“但大哥你不同,若是将来燕王那个了,你可是驸马爷”。
张辅微微一叹,他本想说其实我未必需要这个驸马这个身份,但在注意到薛禄用的是驸马,张辅看了看四周,见其无人,问道:“为什么要用驸马这个身份”?
薛禄讪讪一笑,道:“听说晋王现在生了重病,咱们这燕王现在不仅是兵权在握的藩王,将来很可能是在皇室家族尊序上的诸王之首”。他停了停,又道:“用我们丘八的话来说,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
薛禄看着张辅的眼睛一字一语地说:“内地卫所并未经战事,且十人中就有七人在屯田。他们哪是一直战事压根就没有停过的边军对手?这明显已是迟早的事了”。
张辅不想对薛禄说什么燕王安心当这个王爷,稍微有些阅历的人都能看出燕王雄才大略;他也不想说什么一切有天命安排,若说真有天命,反而燕王才是天命所归;薛禄能如此对他说,这是出于对他的信任,张辅岂能说这种不咸不淡的扯淡话。
这时,薛禄又道:“我真是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不直接将太子之位传给燕王?若是说皇上现在没有这心思,以皇上的睿智岂能看不出燕王已经有着席卷天下的实力?但他老人家不仅对此视而不见,居然还在第八次北征将燕王任命为唯一的主帅”。
张辅见薛禄说完,并陷入思考,也没去打搅他。直到看到薛禄面露苦恼时,张辅才道:“咱们没有当过皇帝,永远无法真正去理解皇上”。
见薛禄点头认同,张辅道:“对我们来说,后天去彻彻儿山侦察是否有鞑靼军大规模调动才是重中之重。也正如你分析的那样,我们现在可能是坐对屁股的一方,但如果我们战死或者没有军功的话,也只是一个看客”。
良久,张辅认真地道:“若没有军功,在军队没有影响力,别说驸马,就是皇帝也是一个空架子”。
薛禄认同地说:“大哥说的对”。
两人对视了下,会心一笑后,不约而同地看向苍穹之下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