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溺水
    繁星满天
    布鲁高斯不需要罗盘,只凭信风吹在身上的感觉和船帆的飘动就能知道方向。
    “唧——”爱宠不甘寂寞地叫唤,拍拍撒娇的小脑袋,微微一笑。
    黄色的马尾藻从他们旁边经过时,他用鱼钩捞起一些,提着抖了几下,里面的小虾纷纷掉到船板上,大约有十来只,活蹦乱跳的,很像沙蚤。他用拇指和食指捏断虾头,连壳带尾地喂给瓦拉吃掉,这些虾非常小,但它们很有营养,味道鲜美,可以充饥解渴。
    喂一只到女孩嘴边:“尝尝?”
    “啊呜!”软嫩的小舌头舔过指尖,小小的利牙嵌入虾肉,迸溅出鲜甜的汁液。
    布鲁高斯舔舔沾到汁水的手指,眯眼盯着粉嫩的唇,笑道:“很甜。”
    拿出一把刀划开鱼腹撕下一块鱼肉,递给蹲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瓦拉进食的女孩,伸出早已被海水带走血腥的手,小声道谢,开始仔细品尝。眼睛一亮,发现鱼肉既优质又美味,它很结实,汁水也多,像牛肉,但它不是红色的,吃起来完全不苦涩,布鲁高斯告诉她这放到人族市场上能卖最好的价钱。
    “大马林鱼,”布鲁高斯微笑着告诉女孩鱼的名字,“我从未见过这么大、这么优雅镇定、奇特出色的鱼。”
    天上繁星闪闪,夜凉如水,饱腹的女孩不多久就睡熟了,梦见长长的金色海滩和白色海滩,白得刺眼,还有高耸的海岬和褐色的大山,在梦中听见拍岸海浪的隆隆声,看见很多人驾船穿浪而行,她还梦见那条钻进深水的雄鱼,它那淡紫色的翅膀,正是它的胸鳍,大大地张开来,于是它身上所有的淡紫色宽条纹都露出来了。
    它是美丽的,布鲁高斯说,而它始终待在那儿不走。
    他告诉她,有一回钓上了一对大马林鱼中的一条。雄鱼总是让雌的先吃,那条上了钩的正是雌鱼,它发了狂,惊慌失措而绝望地挣扎着,不久就筋疲力尽了,那条雄鱼始终待在它身边,在钓索下窜来窜去,陪着它在水面上一起打转。同船的渔夫用鱼钩把雌鱼钩上来,用棍子揍它,握住了那边缘如砂纸似的轻剑般的长嘴,连连朝它头顶打去,直打得它的颜色变成和镜子背面的颜色差不多,然后由他帮忙,把它拖上船来,而那雄鱼一直待在船舷边。
    “所以你最后把它放了,”女孩笃定道,“让它们团聚。”
    布鲁高斯笑笑:“它们这情景是我看到的最伤心的了,渔夫也很伤心,因此我们请求这条雌鱼原谅,马上把它宰了。”
    女孩惊讶地眼睛都瞪圆了,满脸不可思议:“为什么?”
    “因为渔夫以此为生,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东边的天空积起了云层,他熟悉的那些星星渐渐消失了,现在好像正要进入云朵构成的大峡谷,风也停止了。
    三四天后会有坏天气,他想,但今晚和明天还没事。
    找个姿势睡一会吧,反正这两天快到了。
    他们航行得很顺利,天上的积云堆得很高,积云之上又有许多卷云,所以他知道风会彻夜不停地吹。
    “……醒。”
    “……醒醒。”
    “……姐姐,醒醒。”
    女孩在一张帆布床上熟睡着,靠着外面射进来的残月的光线,清楚地看见他轻轻握住女孩的一只脚,直到女孩醒来,转过脸来对他望着。
    女孩睁开眼,雾气朦胧地望着呼吸交融的男孩。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清醒,哑着嗓音轻声问:“怎么了?”
    男孩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他走出门去,女孩跟在身后,还是昏昏欲睡,他伸出胳臂搂住她。
    爬上船舷,她被清晨的寒气弄得直哆嗦。
    “上来。”望着伸出的手,女孩裹紧衣服摇摇头。
    对方挑眉,头微仰,像只骄傲的小狮子:“不会掉下去的,”一把抓住冰凉的小手扯出船舷范围,“你看,我就说不会掉的。”
    女孩被扯得一个趔趄,脚下踩到实处,一眼能看到波涛汹涌的浪涛,悬空的恐惧让她死死扣紧男孩的手臂,这比皇宫做的玻璃栈道还要恐怖,脚下货真价实空无一物。
    “看呐,”耳边吹来微热的吐息,“日出。”
    下意识抬头,一线光分割天与海,浓稠的黑染上墨蓝、深蓝、海蓝……水波四散,海水渐渐泛白,白里透粉,透橘,透红,一轮金日猛地一跳,刹那,整个浮出海面,像打翻了颜料,天地间翻涌着金色的雪浪,喷出火红色的焰光。
    轰轰烈烈,庄严神圣。
    绚烂的阳光照亮了大地,似乎也照亮了角落里看不见的阴霾,万物苏醒,心头抽出绿芽枝蔓,开出雅典娜的花。
    “想飞吗?”还沉浸在吐出大片大片金焰的滔天雾霭,脚下一空,身体极速坠落,衣袂翻飞,寒风凛冽刮破脸颊,失重与死亡,窒息与心脏骤停,因为太过恐惧而失声。
    将将触及海面,坠落的身体猛然止住,身后传来咯咯笑声,语气欢悦:“好玩吗?”
    三魂去了七魄,女孩转过煞白的脸望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身体僵直得几乎跟死尸一般。
    啧,真不禁玩。
    格洛普眯眼笑道:“你在看谁呢?姐姐。”
    嘴唇微动,晨鸟扑棱着翅膀,发出尖锐的叫声,掉落的羽毛随着波涛起伏的海面上下沉浮。
    松开手,扑通一声,水花溅湿衣角。
    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脑海一片空白,胡乱挣扎着浮出水面汲取短暂的空气又被拉入冷沉幽魅的漩涡,如此反复,终于想起自己会游泳,停止无意义的挣扎,挥动灌铅一样重的四肢。良久,海面浮出海藻似的银发,在灿金的光下镀上一层金光,水珠成串滴落,抹暖了惨白的脸。
    “哎呀,这么快就出来了?”浮在海面上的男孩笑得恶劣,脸上挂着敷衍的遗憾,“可惜了。”
    仰望背光的身影,隐在暗处的脸被分割成不规则的线条,只露出阴森森的利齿,像深海里残忍嗜血的鲨鱼。清脆悦耳的嬉笑声刚落,一股难以抵挡的重力压得她又沉入海底,这次不管如何拼命挣扎都于事无补。
    绝望,窒息,黑暗……
    明明光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都够不到近在咫尺的海面,只能徒劳地伸直手。眼睛涩涩的痛,不知是否挤出了眼泪,她有点好奇到底是海水咸一点还是泪水咸一点……
    胸腔闷痛,五脏硬生生挤成一堆,好像下一刻就会爆炸,暗红色的血云沉到一英里深的海底,随后又扩散,从海底深处上来的凶猛鲨鱼循味而来。涣散的眼瞳能看见它冲上来的速度很快,肆无忌惮地冲破了蓝色的水面,出现在阳光中,然后掉进海里,找到血腥味的来源,开始围着自己游来游去,在绕了几个圈后,张开血盆大口,丑陋腥臭的狰狞獠牙一口咬断人类不堪一击的血肉之躯……
    哗啦——
    绵软的身体被拎出海面,挂在宽厚壮硕的脊背,模糊的神智听到暴怒喝问:“你在干什么?!!”
    脸上不断滴落冰凉的水珠,被顶得吐出强行灌进胃里的海水,幻象消散,眼神无力地望向悠哉漂浮的獠牙凶兽。
    “唔……”格洛普歪头露出甜甜的酒窝,用一贯撒娇的语气笑道,“当然是在和姐姐玩呀~”
    克鲁贝拉闻言仍是沉着一张脸:“你知不知道要是我晚来一步她就被你淹死了!”
    “哎呀,”格洛普睁大无辜的双眼,一脸惊奇,“姐姐不是会水吗?怎么可能溺水呢?”
    心有余悸的小公主捂着扯得生疼的胸口,垂下沾湿的长睫,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滚落。
    如果她说出弟弟的名字,如果克鲁贝拉没有及时赶到,她真的会被格洛普杀死。
    为什么?
    脱下湿透衣裳的女孩陷入沉思,动机是什么?还是说……
    接过克鲁贝拉递过来的衣物轻声道谢,一一展开穿上,干净清爽。
    虫族都是这么喜怒无常,不可捉摸?
    布鲁克林眼睛亮晶晶地夸赞穿上自己改制的新衣的小公主,取下天边的云絮,掬起神圣的圣水,缀上绚丽夺目的钻石,把这些庸俗的东西一一扯下,最后感叹一句“所有的赞美套到你身上都是亵渎”,似乎是把毕生所学都拿出来了。
    扯扯略显宽大的衣袖,“裁缝”立马拿出针线修改,最后还手巧地绣了朵花。小公主扭臂点点凹凸不平的小雏菊,露出一抹浅笑,脸颊浮现淡淡的粉。
    牵着软乎乎的小手,鼻祖压低粗犷的声音安抚:“我已经暂时封住格洛普的能力,到岸为止你都不用怕他。”哼,敢让小配偶受惊,就好好吃点苦头吧!
    踏上船板,果不其然看到趴着船舷吐的死去活来的格洛普,丝洛奇虽然脸上一派漠然,没有露出一丝嫌恶,却离得远远的。
    “噗呲——”见此情景,小公主忍不住笑出声。
    “克鲁贝拉……”奄奄一息的格洛普趁刚吐完一波的间隙狠狠咒骂,“我跟你没完!呕……”
    大掌蒙住眼睛,克鲁贝拉说:“别看别听别闻,不然待会儿吃金枪鱼就不香了。”
    “金枪鱼?”眼前一片漆黑的小公主被带着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嗯,”鼻祖认真护着娇弱绵软的小配偶,“布鲁高斯说很欢迎我们品尝。”
    海风吹过,半湿的发微微扬起又落下,睁开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呀眨,她发现除了晕船晕得昏天地暗的格洛普和躲得远远的丝洛奇,其他几位都到齐了。
    布鲁高斯望向船板上的几位,温言笑道:“来的差不多了,该吃小金枪鱼了,我可以用鱼钩把它钩过来,咱们吹着海风,在这儿舒舒服服地吃。”
    他跪下来,用鱼钩在船梢下找到了那条金枪鱼,小心不让它碰着那几卷钓索,把它钩到自己身边来。
    小公主蹲在旁边:“你什么时候钓的呀?”
    “就在刚才,”布鲁高斯用左肩挎住了钓索,把左手和胳臂撑在座板上,从鱼钩上取下金枪鱼,再把鱼钩放回原处,“这是条壮实而血气旺盛的鱼。”
    琥珀色的眼瞳聚精会神地看他把一膝压在鱼身上,从它的脖颈竖割到尾部,割下一条条深红色的鱼肉:“我运气好,捉到了它,而不是条骐鳅。”
    她好像总也看不腻跟鱼打交道的布鲁高斯。
    这些肉条的断面是楔形的,他从脊骨边开始割,直割到肚子边。他割下了六条,把它们摊在船头的木板上,在裤子上擦擦刀子,拎起鱼尾巴,把鱼骨扔在海里:“骐鳅太甜了。”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只要是他,不管做什么都看不腻。
    他把鱼一分为二,拿起半条鱼肉,放在嘴里,马上把这小金枪鱼吃了。慢慢地咀嚼,把汁水都咽下去:“这鱼一点也不甜,不过元气还都保存着,”倒并不难吃,“如果加上一点儿酸橙或者柠檬或者盐,味道可不会坏。”
    指指剩下的五条鱼肉,笑道:“想吃自己拿,至于格洛普……”远处似乎传来有气无力的呕吐声,“就算了吧。”反正吃了也会吐,何必浪费?
    “感觉怎么样?”布鲁高斯一边问细嚼慢咽的小公主,一边吃着那条他切成两段鱼肉的另外一半,“但愿我有点儿盐。”
    “盐?”
    他细细地咀嚼,然后把鱼皮吐出来,姿态闲适,轻声笑道:“加盐会更美味。”
    小公主认真地慢慢把那些楔形的鱼肉条全都吃了,鼻祖在一旁大快朵颐,斯克拎起来在阳光下细细观察,臭虫翻来覆去地戳了几个洞就是不吃,剩下一条孤零零躺着。
    “最好把它们都吃了,”拿起落单的鱼肉,准备给丝洛奇送去,仰头望望刺眼的日头,“我还不知道太阳会不会把剩下的鱼肉给晒坏或者晒干。”
    小公主匆忙咽下丰沛的汁水:“我和你一起去!”没有找到拭手的帕子,生涩地学着对方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直起腰来,跟了上去。
    滑腻的鱼片从手心滑落,斯克眼神沉沉地望着并肩离开的身影,在他被鼻祖拉去裁布的时候,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是夜
    小公主静静眺望着海面,发觉她此刻是多么孤单。但是她可以看见深色的海水深处的彩虹七色,面前伸展着的钓索和那平静的海面上奇妙的波动。
    “但你还是得睡觉。”布鲁高斯抚摸瓦拉的脑袋,和深夜还在船板游荡的女孩并肩,温言细语。
    “他们会睡觉,月亮和太阳会睡觉,甚至连海洋有时候也会睡觉,那是在没有海流、波平如镜的日子里。”
    女孩深深凝视那双温和的眼:“那你呢?”
    假装分割线
    布鲁高斯:月亮不睡我不睡,我是秃头小宝贝。(恶搞小剧场)
    致敬《老人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