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太太屋子果然灯火通明,殷氏和魏氏都赫然在座。见得苏玉畹进来,苏老太太立刻亲切地朝她招手:“畹姐儿快来,坐这儿。”又吩咐下人,赶紧去把燕窝端过来。”
待苏玉畹坐下,她拉过苏玉畹的手,问道:“可是累着了吧?可怜见的,小小年纪,就里里外外地忙活,就没个停歇的时候。”
苏玉畹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装作接丫鬟递过来的茶,将手从苏老太太手里抽了出来,笑了笑道:“没事,我爹在时,我也这样不停歇地跟着他跑出跑进的,习惯了。”
提起苏长清,屋子里有片刻的安静。大家都不知道如何接这话。
还是苏老太太经历的事多,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你爹要知道你这么能干,不知如何欣慰呢。”
苏玉畹可不想跟她们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嘴角略带讽刺地道:“是啊,幸好我能干,否则我们孤儿寡母的,不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这一下,连人老成精的苏老太太也不知道如何接话了,屋里的人个个面露尴尬之色。
黎妈妈在殷氏身后推了一把,给她使了人眼色。殷氏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去,用帕子捂着嘴,低泣起来。
她也不用假装,她眼泪本就浅,平时动不动就流泪。这会子想起去世的丈夫,再想想丈夫去世时的艰难,那眼泪真是想停也停不下来。
听到殷氏的哭泣声,苏老太太和魏氏就更不自在了。
苏老太太长叹一声:“殷氏快别哭了,你想想你这一双能干的儿女。”又对苏玉畹道,“你既累了,就回去歇着吧。明日也不必早起过来请安。平时有事就忙,就忙你的去。我这儿,有你母亲和你二婶陪着呢。”见到丫鬟捧了炖好的燕窝进来,她又挥手道,“送到大姑娘院里去,让她安安生生地吃。”
丫鬟忙退了出去。
苏玉畹可不愿意这样放过这些人,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又道:“我们家院子窄小,我母亲毕竟是寡居之人,跟小叔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未免太不合规矩。今儿个我们去陈府,舅祖母还责怪我,说我不懂规矩,拿寡母的声誉开玩笑呢。我刚叫马掌柜物色宅子去了。既然二叔在府城的宅子还在修缮,那就赁个宅子住吧。如果二叔手头紧,我这还有五十两银子,倒是可以借给二叔。”
苏老太太和魏氏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她们来之前,是打算好了的,就要赖在大房的宅子里不走。如今苏家大房是苏玉畹当家,苏玉畹的性子他们是知道的,定然记仇,绝不会那么轻易地给他们引见陈家的人,陈家的人也不见得会待见他们,这些他们都有心里准备。但什么都经不起日子长不是?日子一长,苏玉畹不在家的时候他们多给殷氏灌点迷魂汤,让她把她们带去见陈老太太。而即便看在殷氏面子上,陈老太太想来也不会太过给她们难堪。她们再做低伏小地奉承一番,就不信陈家人会那么不通情理,把她们赶出来。
退一万步说,即便殷氏不带她们去陈家,或是去了陈家陈老太太差人把她们赶出来,但别人看到他们是苏家大房的人,而苏家大房跟陈家的关系府城里有心的人也知道,那他们也就沾上陈家的光了,还有谁敢跟他们过不去,找他们的岔呢?
如此一来,他们就算是在府城站稳脚根了。
他们一旦搬出去,这些打算就落了空了。
可苏玉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还死乞白赖地赖在这里不走,会不会惹得陈家不高兴,反而给他们找麻烦呢?
苏老太太和魏氏心里千回百转,互相对视一眼,久久没有说话。
好半天,魏氏终于拿定主意,脸上堆起笑,对苏玉畹道:“畹姐儿说的也有道理。我们这么多人,挤在这里也不是事儿,毕竟你们的宅子不大。借钱就算了,你二叔二婶手头虽不宽裕人,但赁个宅子的钱还是有的。只是赁别人的宅子住,终归不大方便,这搬来搬去的也麻烦,你看能不能让你祖母先在你们这儿住一阵,等我们的宅子修缮完了,就把老太太接过去?”
说到这里,她特地看了殷氏一眼:“再怎么说,老太太也是你们的长辈不是?”
这话算是戳到了殷氏的最在意的地方。
打小,殷氏那秀才爹就对她灌输了一脑子的忠孝思想,到她出阁时还特意交代她,要孝顺公婆,不可有半点忤逆。所以殷氏出嫁后对着自己的继婆婆才那么的孝顺,也不管对方对自己怎么样,她都每日去请安,风雨无阻。
而且,按着规矩,婆婆在长子长媳家住才是正理。就算公公在终临前给他们分了家,又把婆婆安排到亲生儿子那里去养老,他们长房也有赡养老人的义务。如今到了府城,即便魏氏不提出,她作为长媳也应该留老人一留,才是至诚至孝。如今弟媳妇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要是再拒绝,还有脸做人么?
她涨红着脸,惭愧地抬眼看向苏老太太,张嘴就要说话,黎妈妈赶紧她身后轻轻戳了她一下。
而苏玉畹也适时地开了口:“二婶不用担心,给你们赁的宅子,比我们这儿要大要宽敞,环境还挺不错,离东大街不远,却是不吵,很是清幽。我们这地儿宅子狭窄逼仄不说,因着宅子老,还比较阴暗潮湿,又是临街,外面的吵闹声大些,里面都能听得见,实在不适合老人家居住。要不是我们手头不宽裕,我早就想买个大些的宅子了,要不把这儿修缮修缮也好。咱们作小辈的,总不好自己一家人住着宽敞的大宅子,却让老人住窄小潮湿的小房子吧?要是休宁的人过来知晓咱们的情况,回去一说嘴,说我娘光顾着自己尽孝,不顾老人感受,又说二叔不孝,咱们一家人还有脸回休宁去吗?二婶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殷氏一听这话,准备出口的话又收了回去。她觉得女儿说的甚有道理,可不能委曲了婆婆。
魏氏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眼巴巴地望着婆婆,希望苏老太太能想出个借口来,堵住苏玉畹的嘴,不让她阴谋得逞。
其实魏氏自己也没意识到,她心里期望婆婆能说服苏玉畹,是因着她自己想摆脱婆婆的管束,搬去压在头顶上的那一座山,也好松快松快。
虽说苏老太太对她不错,并没像其他婆婆一般对她要求苛刻。但三餐定省,伺候吃喝,嘘寒问暖,常年累月如此,也是挺累人的。
苏老太太看着儿媳妇那期盼的眼神,心里不由有些不舒服,不过还是对苏玉畹道:“想来你也知道,你二叔那茶园的出息没你们大,日子过得也挺紧巴。如今还想在府城买上几亩茶园,那银钱就更紧张了,有些还是你二婶从娘家借的。以他们这状况,哪里还能摆阔赁大宅子住?给他们赁个一进小院就可以了。”
魏氏尽管心里不愿意住小宅子,但婆婆这样说了,她也唯有附和的份:“可不是?如果马掌柜没功夫去寻,让你二叔自己去找找也行的。想来这附近的小宅子,也总能寻得出一两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