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气得直揉胸口:难道晚饭的时候,还要再看到这张让人生厌的脸?一想到这里,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夫人,老夫人!”春晖堂里乱成了一团。
青岚心情愉快地走在花园小路上:这几天康妈妈几个十分配合,不管问什么,她们都生怕自己答得不好,青岚一个不高兴,就要整他们。
从这几人嘴里,青岚得知,就是这个死老太婆整天作夭,说原主跟她的生辰相冲,只要她住在府里一日,自己就要生病早死,把没出生多久的原主赶到了庄子,从而使得她被那家人折磨得香消玉殒!
反正,她已经回来了,原主的仇,慢慢再报。
这些人,不来招惹她便罢,若是还想随意打骂她,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见识了青岚的这番手段,金珠几人待她更为恭敬,康妈妈更是叫来了府里的轿夫,让她坐上了软轿,朝继母余氏住的宁远堂行去。
继母余氏原是她父亲的妾侍,因生子有功,在原主的母亲去世后,便把她扶了正。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
康妈妈明里暗里地是在暗示,余氏是因为她大哥考上了进士,又成了丞相的乘龙快婿。而她这个妹妹的身份也随之水涨船高,这才在原主母亲死后被扶上了妻位。
据康妈妈说,这个余氏平时对下慈和,对儿女宠爱,连她母亲生下来的大哥都一视同仁地疼爱得很,是个难得人人都交口相赞的好主母好妻子。
不过,这个康妈妈本身就是余氏的人,她为自己主子说好话并不希奇。联想到她在城外想怎么对付自己,青岚对这个人人嘴里的好人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余氏果真是个好人,离宁远堂还有段距离,远远地就见一个穿着褐色褙子的中年婆子笑着迎上来:“大小姐可是到了,我们夫人等了您好久。”
青岚下了轿,没有漏过康妈妈和中年婆子眼神的交流,看着她,一动不动:“你是谁?见了主子都不行礼的吗?”
中年婆子一僵:一个乡下丫头罢了,还想叫人行礼吗?她受得起吗?!
但青岚多少是个大小姐,又到了这里,婆子比康妈妈聪明,面色不改地蹲了个身:“奴婢李氏,见过大小姐。”
青岚慢慢“嗯”了声,平声道:“起来吧。”
李妈妈暗暗咬了咬牙,人不大,谱还不小!
她笑着将青岚引了过去:“大小姐这边请吧。”
揭了银红撒花的帘子,隔着紫金香炉里袅袅的烟色,青岚迎面便见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
这妇人身着银鼠皮小袄,下身烟紫色撒花马面裙,头上插着五凤朝阳的大金钗,一对明珠耳珰明晃晃的垂在双耳,衬得她肤白如玉,眼若晨星。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这妇人就是她那三十多了,还有个快成年的儿子的继母,青岚真会以为她是哪家哪户出来的大家子小姐。
看她一水白的无暇的皮肤,根本不会想到她是个嫁人都十几近二十年的女人。
她在看余氏,余氏也在看她。
青岚穿着康妈妈那日送过去的玫红倭缎小袄裙,五彩刻丝褙子,身形袅袅,神态娇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显得有股弱不胜衣的娇态。
再看她眉眼虽没有完全长开,却可以完全看出日后的清美绝色,不由心中一阵气闷:这小贱种,怎么不是一副面黄肌弱的样子?
莫不是那姓张的没有照着她暗示的来养这贱种?
是了,她先前就是那贱女人的陪嫁,说不得就会有什么怜惜的心思,把这小丫头养成现在这样专来气她!
余氏城府极深,心中这样想,一点没表露出来,亲亲热热地来拉青岚的手:“哎哟,可是见到我儿了,这些年,你受了大苦了!”说着,就要来抹眼泪。
这边厢,余氏刚刚开始表演,棉布帘子忽啦一掀,一个同样穿着玫红色衣裳的身影跑了进来:“娘,是不是那夺了我衣裳的贱种来了?!”
贱种?
青岚眼中厉色一闪,好称呼!
这几日对她已经有些熟悉的金珠银宝同情地看向了还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人的二小姐,青嫣。
那女孩转头看见她,眼睛立刻发了红:“好你个贱种,还敢把衣裳穿在身上,你给我脱下来!”
余氏面色微微一变:都怪这贱种没照着该回来的时间回来,她没时间跟嫣儿好好说。现在可好,得幸老爷不在身边。不然,就凭她一口一个的“贱种”,嫣儿这回也要吃大亏。
那女孩体态微丰,皮肤白里透红,显然被养得很好。
她一张继承自余氏,明艳的小脸满脸的扭曲,生生破坏了那张小脸的美感。
青嫣一边叫,一边伸手要亲自动手来剥青岚的衣裳,她尖尖的指甲眼看就要戳到青岚的脸上!
这时,青岚肩膀一错,抓住了她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着余氏:“这就是我青家女孩的家教?”
余氏一瞬间有种无地自容的尴尬,只愣了一下,青嫣已气得大叫:“贱种,你快放开我!”
“啪”!
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青嫣的叫嚣,青岚若无其事地将扬起的右手放下来:“对长姐不敬,这一掌小惩大戒,再犯一次——”
“啊啊啊!你敢打我!”青嫣尖叫着反应过来,指挥左右:“你们快来给我打她!”
余氏咬了咬牙,心疼地看着女儿脸上的巴掌印,质问青岚:“大小姐做什么回来就打人?”
青岚淡淡道:“我身为长姐,对下面的妹妹有引导教育之责,青嫣是大家闺秀,却对长姐口出恶言,还不该教训吗?”
余氏的脸色已经变了,没想到这个印象里应该是什么事都不懂的小丫头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
都是张氏那贱人,对她阳奉阴违!
她拍了一下几案,怒目圆睁:“大小姐对幼妹说打就打,又何来的友爱姐妹之心?”
青岚想也不想地道:“打是亲,骂是爱。我打她,何尝不是爱她?难道任她满口污言秽语地出去丢了我们郎中府小姐的名声?”
余氏张口结舌:打人还能说出一串串的道理来,这个死丫头,嘴巴太过厉害了!
青嫣看自己母亲被问住,气得叫道:“都死了吗?把这贱种给我抓起来!”
大小姐!在这个贱种回来之前,她才是大小姐!占了她的裙子,又把她嫡长女的称号占了!这个贱人太可恶了!
“啪”!
青岚揉了揉手腕,看着青嫣,淡淡道:“再叫我听见你骂一句,我还打!”
这一句话,声音明明不高,却充满了霸道和无所畏惧,终于把青嫣震住了。
她捂着脸,“哇”地哭了起来。
余氏心疼不已,眼角瞥到门口,突然捂着嘴“呜呜”哭起来:“大小姐,我知道你不待见我们娘儿俩,可你也不用第一天回来就把你妹妹打了吧。我不敢托大求你叫一声母亲,可我好歹还是个长辈啊!”
“这是怎么了?哭哭啼啼的!”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青嫣眼珠转了转,挣脱了青岚的手,扑向她身后:“爹,你看大姐打得我好疼!”
男子惊问道:“你说,是谁打的我儿?”
这对母女,变脸真是快,不一会儿就改头换面成了受害者。
青岚打量着这个男人:他穿着一身红色官袍,燕翅官帽还没有摘下来。虽然现在有些发福,但可以看出来,他年轻的时候必是一个相貌不俗的美男子。
这位前美男子眼神复杂地看着青岚,迟疑地问道:“你是岚儿?”目光触到青岚与亡妻八分相似的面容,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青岚点了点头,错过了青贤眼神的变化,她实在没办法叫这个男人为父亲。
余氏与他多年夫妻,看见青贤的这副表情,便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个早亡的贱女人,心中暗恨,眼泪汪汪地看着青贤:“老爷下值回来了,请恕,请恕妾身今日失礼了。”
青贤眉头微微一皱:“这是怎么了?”
青嫣抢着哭道:“爹,姐姐把我打了,还不敬娘亲!”
青贤转向青岚,怒道:“刚刚回来就打人,还不敬嫡母,青岚,谁给的你胆子!”
这就是原主的父亲,把她不管不问,丢在庄子里,一丢就是十多年。她刚刚才回来,没有一个时辰,便被人泼上污水,他不问青红皂白,只知道责怪她!
只怕,哪怕原主那时候死了,他也不会为她掉上一滴眼泪吧!
青岚冷冷道:“你怎么不说你的好女儿还——”
余氏听着话头不对,忙截过她的话,泣不成声:“大小姐,嫣儿是对你说话不敬了些,可她并不知道你是谁,你好生跟她说话便是,做什么上手就要打?女儿家容貌重要,万一被打坏了,以后是要被夫家嫌弃的啊!”
青贤越听越怒:“原以为你在乡下过了这么多年,总不会像你娘——”
他猛地截断刚刚说到一半的话,似叹似恨:“你总该要老实一些,想不到一回来就给我惹事,来啊!”
青贤一声令下,几个婆子全涌了进来听命,他正指着青岚要吩咐下去,青岚开口了,声音不大:“怎么?青大人要罚我?那你可想好,我舅舅回来时,怎么跟他交代吗?”
原主的母亲出身扬威将军府,在原主还没出生时,她父亲,也就是原主的外祖扬威将军因为与边境夷人交战失利,被夷人连屠两城。
圣上大怒,将扬威将军召回京城,当庭杖责一百脊杖。她外祖当时已是年过半百,怎么受得住这样的责打?还是当庭杖责!
原主外祖羞气之下一病而亡,原主的母亲也是因为听了这个消息后惊了胎,早产生下了原主,没过多久便病逝了。
就在外人以为扬威将军府要就此没落后,她的舅舅白行立却在守完父孝后,从边境的小兵做起,直到再度掌兵,一直长胜不败。年前,白行立终于打了一场大胜仗,迫着夷人签订了互不犯境,永纳岁贡的降书。
圣上龙颜大悦,赐下厚赏,特旨白行立班师回朝,另行封赏。现在白行立正在赶往京师的路上,不久后就会进京。
这些事都是青岚结合到金珠几个告诉她,以及路上听来的八卦分析来的。
青贤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他手抖了半天,也没能把下面的话说出来,只怒喝了一声:“滚!”
青岚扭头就走,一左一右地拽起了金珠和银宝,将这两个吓傻了的丫鬟带出了门。
她果然没有猜错,一提她舅舅,青贤就不敢妄动了。说得好听,是为了给她择婿才冒着冲撞老太太的危险接她回来。实际呢,要不是白行立这回打的大胜仗,她就是烂在乡下也没人会多问一句。
金珠犹豫地看了眼余氏,战战兢兢地跟在青岚身后问道:“大小姐,我们现在去哪?”
青岚道:“去溶梨院。”
金珠惊叫了一声:“可夫人给您准备的院子是稻香院哪!”
青岚冷冷地看她一眼:“那你是不去了?”
金珠缩了缩脖子,哪里敢说不去:“去!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青岚这一次并不是故意跟余氏作对,溶梨院是最靠近外院的院落。她可没打算真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一样整天窝在家里。
有机会,肯定要出门看看。
住在那里,想做些什么事都方便很多。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溶梨院离她大哥青琚住的露华院最近。她既然暗暗答应了原主,要帮她好好活下去,那她的亲人自然也要帮她看好。
不过,想起原主在那那么些年,她大哥都没去看过她。青岚推测,要么他是出了什么事,要么,就是青琚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妹妹。
溶梨院连个铺盖卷都没准备好,家具上房梁上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金珠为难地皱眉问道:“大小姐,这里什么都没有,现在怎么办呢?”总不好睡到床板上,连个薄被都没有吧?
青岚理所当然道:“那要问你啊,你在这里住得时间比我久多了,又是丫鬟,这些东西难道还要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去问人要?”
不然她干什么临走时还要多事地把这两个丫头拖出来,不就是为了让她俩给自己干活?要她一个人来干,得干到什么时候去?
金珠哪里想到她在打这个主意,目瞪口呆:“大小姐,你让我去要?我,我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