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道:“选军中服从性强,力大不畏死的勇士数百,组成纵横相等,间距相等的方阵,每一阵士兵手持十五六尺长的长矛,一旦有骑兵冲袭,可使这一阵的士兵正面击之。”
步兵对骑兵?
谁没这样对过,白行立面露轻鄙之色,正要斥责。身后的慕昱清突然说道:“我明白了,青大小姐的意思是,士兵的长矛够长,待到正面御敌时,因步兵与骑兵的马等高,不等骑兵冲击到面上,其矛便可刺到马上,使得马身受创受惊——”
“马匹惊慌疼痛之下,便可大乱阵脚!”白行立这时也明白过来此阵的精髓所在,他连声呼“妙”,迫不及待地就要出门去:“岚儿,你在这里稍待,我去去便回!”
青岚万没想到,自己舅舅明明是一个文士一样的儒将,一旦涉及到兵士,性子竟然会这样一急,一时哑然。
她急忙要追出去,眼睛一抬,却见中军大帐里还站着个被白行立给彻底忘了的,尊贵的客人!
四目相对,青岚不知怎么,对着慕昱清那仿佛了然所有的目光有些心虚:“你不是跟着我舅舅来的吗?怎么还不去追他?耽误了事情怎么办?”
慕昱清微微一笑,这像冰雪做成的人突然就像要融化了似的,让青岚心里有些说不清楚的温凉,他轻声道:“白将军现在有事做,我自然不能误了将军的大事。”
“你怎么在这儿?”青岚终于问出了让她郁闷不已的问题,要不是他这个外人,估计舅舅还不会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但慕昱清还帮了她,这叫她也没办法发火,只能闷闷问道。
这句话若是搁在其他人,慕昱清必不会回答,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想跟这姑娘好好聊会儿天,嗯了一声:“白将军所部驻扎在城外辛苦,圣上派我劳军。”
青岚“哦”了一声,好像又没什么可说的了。
倒是慕昱清道:“又是酒精,又是列阵,青大小姐懂得可真多。”
青岚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一派平静:“这算什么,民间奇人多,二皇子殿下可不要小瞧天下人。”
慕昱清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没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不自在的踪影,索性不去猜这事的真假,还真的想起来一件正经事:“对了,你说的器具,我找的铁匠铺子已经做好了,你什么时候能把那酒精给做出来?”
他不说,青岚这一病,还真的差点把这事给忘光了,她想了想:“明天吧,我明天去柳御医家,你们只需准备好器皿和烈酒即可。”
“烈酒?你一个女孩子家,还要喝什么酒吗?”白行立的声音突然从帐外传来。
他阴沉着脸去瞪青岚:“什么明天出门?没我的话,你哪也不能去!”
“啊?”青岚想不到,明明她给白行立贡献了一个那么好的列阵方法,怎么还没办法让她对自己网开一面。
她苦着脸正准备说点什么,慕昱清已抱拳道:“恐怕不行了,白将军,我有些问题要请教青大小姐。”
白行立愕然:“请教?这小丫头有什么东西让二皇子殿下屈尊请教的?”
青岚突然头疼:这个舅舅似乎很不赞成她不守规矩,如果被他知道,自己不光会列阵,还会做出治疗术后感染和刀斧伤的酒精,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从此把她关在府里,一点门都不许出?
想到这里,青岚顿时急了,连连向慕昱清打眼色,让他别那么没心眼,把什么都说出来。
然而,慕昱清此时正背对着她,她打什么都没办法看见。
青岚便见慕昱清向白行立抱了抱拳:“是这样的……”
青岚眼前一黑:她不要被舅舅当成不守规矩的姑娘被关小黑屋啊!
青岚到底没能阻止慕昱清把酒精的事说出来。
有点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一次白行立并没有急着斥责她瞎说,而是沉思片刻,居然答应了!
白行立只提出了一个要求:每天青岚必须在郭林的陪同下才能出门回家,而且酒精一做完就不可再借故随意出门!
青岚现在只求他能把自己刚刚对付王副将时那么彪悍的一面忘了,对白行立的话现在无一不应,至于出不出门的,等酒精做完了再想其他办法不是一样?
柳老御医这些日子盼着青岚,早盼得脖子都长了。
第二天一早,老头一个人就在巷口处等着她下了车就把她往屋里带:“丫头,你说的那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做法?我在家试了几回也不得要领。”
青岚被他拉进了门,抬头一看,一个人身着玄色大氅,站在厨房中央,状若无事地淡淡道:“青大小姐,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快些开始吧。”
这人这一身的衣裳起码要百金吧?
她上次不是说了是在厨房里做事吗?怎么他还穿得像是要随时赴宴一样?
青岚再一瞅瞅自己今天特地为干活换上的一身旧衣,没来由地有些脸红,随即又不甘示弱地回视向慕昱清:她心虚个什么劲?明明是这个人穿错了衣服啊!
慕昱清却已经把目光投向了那个从未见过的蒸酒器,捧起一坛酒,问道:“可是要把酒倒进这个铜器里面?”
青岚点了点头,正准备接过酒坛,慕昱清却已经一掌拍开封泥,“汩汩”清泉一样的酒液一股脑全倒入了蒸酒器里面,浓郁的酒香薰人欲醉。
眼看酒液即将漫过刻度线,青岚忙伸手阻止:“够了够了!”
慕昱清手一顿,青岚不及缩手,顿时碰到了他的手肘,将他的手打歪了一下。
一小股酒液顿时溅了出来,慕昱清没有提防,那酒渍全洇到了他的衣服上。
他此刻已经除了大氅,今天穿的正是一件海水江崖纹的金龙白蟒袍,这衣裳极是娇贵,只溅了一点水渍上去,已经有些发皱了。
这一件好端端的衣服立刻像是被烫了一块铜钱大的疤似的,好不难看。
青岚一下子愣了,正想说两句抱歉的话,慕昱清冷冷地看了过来:“再之后呢?”
“生,生火吧。”她有种预感,尽管这男人什么话都没说,但她就是觉得,他生气了。
慕昱清弯下身去,长长的白袍子搭了半幅在地上。
青岚忙道:“我来生火吧。”
慕昱清没有跟她争,递给她两个火石,和火绒一样的东西。
青岚立刻傻了眼:这怎么点火?即使在原始森林里钻木取火都没能难住她,她却被一个古代人的打火机给难住了!
她硬着头皮打了两下,火石很给面子地冒了两点火星,可什么都没有点燃。
青岚难得地感到自己的脸烧得厉害,暗暗有些埋怨:怎么柳老御医这老头说出去拿个东西,这就不见了?弄得她现在想找个人帮她点灶都找不到。
她不知道,柳老御医此时也正暴跳如雷:“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快放我出去!”
黑衣人甲:这老头好吵,万一让未来主母听见了怎么办?我们把他打晕吧?
黑衣人乙:要动手你动手,我还想活命。
黑衣人甲从衣服里拽了点碎棉絮,一边一个,把耳朵塞了起来。
黑衣人乙默默瞅着他,顿了顿,也学着他一边一个弄了个耳塞。
柳老御医:“……”
慕昱清看着青岚红得像抹了胭脂的耳朵,见这姑娘头一回在他面前羞赧地低下头来,那火石都快被她磨破了也没能点出一点火星来,终于大发善心:“给我吧。”
明明慕昱清面无表情,但青岚总觉得这家伙是在看她笑话。
她一把将火石丢到他手上,气嘟嘟地道:“给你!”她才不信,这家伙一个封建社会的统治阶级居然还会打火用灶。
但那火石到了慕昱清手里,就像一只乖顺的兔子一样,只打了一下就把火绒引燃了。
青岚:“……”
即使是在现代社会长大,青岚也知道,很多男人不要说下厨,就连打火灶都未必知道怎么用。
可眼前的这一个,他不光点燃了火绒,还把这个最原始的土灶用得像模像样,不时还用火钎捅一捅灶眼。
只是他穿着一身华贵的衣袍,即使是在烧灶,高贵得让人不觉得他是在做低下的活计。
他不是一个王爷吗?怎么会用这个东西?
青岚还记得,她在青府里住的那几日,连余氏逼着青嫣下厨学点女儿家的手艺,青嫣都死活不去:在这个年代,做厨事可在贵族眼中是下贱的活计呢!
“你是怎么会用这些的?”不知不觉地,青岚就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随即有些后悔,随便问人家这样的问题是很失礼的表现。
慕昱清手里明明是在添着柴禾,仿佛不觉得自己做的是多让人瞧不上的活计,淡淡道:“以前做过几回,手熟罢了。”
做过几回?一个当皇子的,在什么情况下会去做厨活烧灶?
青岚发现,她似乎对这个人的有些想法太想当然了。
狭小的厨房里,酒香似乎醺人欲醉,白色的蒸汽都被约束在密封的器皿中,顺着蒸酒器唯一的出口——白瓷做的冷凝管凝成水珠,一滴一滴地朝口子下面的小坛里滴去。
蒸馏的过程是漫长的,漫长得青岚都有些不自在了。
正在这时,慕昱清突然问道:“前几天你跟白将军说过的阵法有人用过吗?”
青岚道:“那个白胡子老爷爷说过,这个法子是在极远的西方有人用过,他靠这个战阵征服了两个国家。”
慕昱清回过头来,挑了挑眉:“哦?极远的西方?”
糟了!
青岚也不知道,怎么她头脑发昏,居然编出了一个莫须有的西方!造出这个阵法的人是在西方,可是在她二十一世纪的西方!慕昱清要再问下去,她该怎么答?
谁知道这个国家周围的地理是什么!
她打定主意,万一慕昱清再问,自己就装傻,说她什么也不知道。
可慕昱清只问了这一句,就再也没有作声。
厨房里又恢复了那让人难受的安静。
青岚几乎是数着冷凝管里重新凝成的酒液来熬时间,等到那酒液一滴得差不多有半杯后,一把抓住酒坛子就往外跑:“我先把这些拿走试试,剩下的再蒸一半就可以了。”
慕昱清没有跟着青岚出去,他看着她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起身轻轻掸掉了身上落下的灶灰,微微摩挲着下巴:“西方?这小丫头连西夷的国家都知道吗?”
转眼数天过去,自从那天慕昱清抱走那坛浓缩的酒精后就没有了其他的消息。
青岚也不着急,酒精的消毒能力是举世验证过的,等知道了好处,不怕他们不排着队地来感谢她。
只是这等待的时间有些长,尤其是自从从她那里得了对抗骑兵的方法后,白行立本来就忙,现在更是整天不见踪影。
青岚也知道,其实她说的那个方阵是简略再简略的一个总的纲要。真正在她学过的历史上,这种方阵叫马其顿方阵,是古希腊亚历山大大帝攻城拔寨,战无不克的制胜法宝。而它也有很多种应用和变阵,要配合着骑兵,弓箭手等多个兵种复合使用,才能达到最佳的效果。
白行立是积年的老将,自然能看出她当天只是说了一点点的介绍,这个方阵需要完善的极多。大约是出自于为将的自尊心,他选择了自己钻研,而不愿意让青岚一个小丫头有机会看扁他。
其实他想多了,青岚要靠他解开门禁,再怎么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让舅舅不高兴的。
那个郭林自从跟着青岚去过一次兵营,被她牵连着打了二十军棍之后,生怕青岚再连累他,只要看见她有出门的迹象,就要拦在她面前,作出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
她见不到白行立,自然不能申请出门,也不好无视舅舅的好心,一意孤行地要偷偷溜出去,让他再生气,只好做出一副乖乖听话的样子,好争取自由出门的机会。
这个机会来得很快,只是青岚也没想到,它是这样到来的——
白行立大约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管教外甥女,居然不知听了谁的教唆,给她请了一个女师要教她学规矩礼仪,好生扳扳她的性子。
就在女师上门的第一天没过多久,家里同时来了一个人——笔砚。
“大小姐,大少爷腿上的伤又恶化了,您快去看看吧!”
笔砚哭着进了门,一来就跪下给她报告了这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