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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谁风露立中宵
    李承鄞一想到又要开始这种不知期限的分别,心中就郁闷不已。
    正在神思不属地想着,他的腿边被一双小手抱住,他转身,迎上小狼月扑闪着的大眼珠子,仿佛是另一个翻版的小枫在仰望着他。
    他小嘴扁扁的,嫩声稚气的声音,显得很不舍的样子。
    “亲爹,你要去哪里?”
    李承鄞心下一软,脚步也有些软,他接过旁边永娘捧着的小瓷碗,蹲下.身子一勺一勺地喂着自己的儿子。
    “亲爹要去给你守江山,要有一段时日无法来看儿子了。你要乖,要听娘的话。还要替亲爹看好你娘,不能让那个姓顾的叔叔靠近你娘。”
    “等过了新年,天气转暖了,我会来接你们回去住咱们家的大皇宫。”
    “亲爹,我不要住大皇宫,我只要你带我骑马。”
    “好,我会尽快再来的。”
    “那我等你回来。你如果忘了来,到时候我娘被我顾爹骗走了,我可不负责。”
    小家伙其实心明眼亮,他已经懂得分辨谁是真的爹,谁是嘴上叫着玩的爹了。
    因为他发现,当眼前这个亲爹还有顾爹同时在娘亲旁边时,他的娘亲虽然表面与顾爹要好,说说笑笑的,可是,当她安静时,她却总是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在看眼前这个亲爹。
    而且,昨晚上,顾爹罗姨还有娘亲都喝多了,那个裴叔居然不让他们住下,一个个将他们拖回去了。
    而他趁永娘不注意,偷偷随娘亲的后面,才发现她推开亲爹的房门。
    后来,永娘发现了他,就上来将他拉到娘亲的房里洗洗睡了。
    “臭小子,你在威胁我?”
    李承鄞把空碗递给永娘,居高临下双手捏着小狼月的双颊。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儿子果然机敏过人,年纪幼小,却已经能够抓人软肋。
    这小家伙居然知道他亲爹的软肋是他的亲娘,他居然能看出他的心思,那就是要防火防盗防顾剑。
    “亲爹,反正你得快点来。我陪你去门口吧。”
    “亲儿子真乖,再让我抱抱。”
    李承鄞抱起小狼月,边吻着他的脸颊,边向着王宫门口走去。
    到了大门口,李承鄞将小狼月紧紧抱着,他深深吸气,待心绪平复之后,再次亲吻他的额头,良久,这才将他放下。
    “亲爹要走了,你不许顽皮惹你娘生气。”
    “嗯。我记住了。亲爹你要快点来陪我玩。”
    小狼月仰起脸,大眼珠子一眨不眨的,巴巴地望着李承鄞。
    “亲爹是君子,一言九鼎。”
    “切,亲爹跟顾爹比剑还耍诈,你若是君子,我就跟你姓。”
    小狼月直接无情地揭发了他,而李承鄞却被他藐似的小眼神儿逗笑了。
    他笑着向后退步而行,而亲儿子的大眼睛无辜又清澈,这样透明而纯净的目色,具有能够摄住别人魂魄的魔力,当他直直看着你的时候,你的内心也会变得澄明。小狼月完全继承了小枫的眼神,令他移不开视线。
    他心下悄然慨叹,同样的眸光,说出的却是不同的话语,令他怅然。
    小的对他表露的是难舍依恋,可大的呢?却是恨不得他立马如空气,迅速消散在她面前才好。
    早知他的心会为她倾倒一生,为她失神疯狂,为她牵肠挂肚,他就不会随大皇兄来丹蚩。
    可若是不曾来丹蚩,他就不会遇见这样一个纯澈如稚子的小枫,他的心就会永久死寂黑暗僵硬冷血,他的人生就将只是一片残忍的血色,除了杀戮还是杀戮。
    ……
    李承鄞出了草原,踏上了前往玉门关的道路时,这才发现,原本零零星星飘着雪花的天空,在这里竟然变成了一片晴朗。
    这是一片平坦开阔的道路,看这塞满道路的马车,还有挤满两旁的行人,似乎都在急匆匆赶路,而且他们都拖家带口的,人人身上都挂着包袱,全都向着玉门方向赶去。
    这些人给人感觉像逃难似的,他催马上前,来到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旁边,问道,“请问阁下带的这样多马车,是出门旅行还是举家搬迁?
    那人对他苦笑了一下,“先生不是从高昌国出来的吧?
    “我从草原来。”
    “哦哦,难怪你会这般镇定。我是居住在高昌王城的中原商人,我在那里生活了十来年,一直都很安稳的。可不知为何,十几日前,新国王上来之后就开始杀害中原人,你看看这些人,全是从那里逃出来的。我还听说,新国王在屠杀王城里的中原人,同时也发出了新兵、征召令,不知何故。”
    “多谢阁下提供信息。”
    李承鄞听完,眸色变得冷锐,他赶紧扬鞭催马,向着关内急驰而去。
    到了玉门关外已是月影西斜,玉门关守将亲自为他开启城门。
    在即将进入城门之际,他回首回望西边的天际,只见一望无际的沙海上方,此时月朗星稀,那一轮高高斜挂着的明月,远远望去,是那样的圆满无缺。
    他这才恍然记起,今夜是中秋佳节。今夜,举世团聚共看一轮明月,而他与小枫,却是在分离……
    来到驿馆,守将就打开了一个木箱的盖子,他的视线便被箱子内的两颗人的头颅给震住了。
    不用守将解释,他都已经知道这两颗头颅的主人是谁了。
    他认出来了,他们是十几日前,随他押送给高昌新王贺礼的小厮。
    因为两人之中有一人脸上刀疤很难看,他那时还纳闷,怎么给他派出这样一个有碍观瞻的人呢。
    “知道这件事系何人所为么?”
    “卑职不知。”
    “哼,身为我大豐朝重要关隘的守将,你居然这样消息不灵通。而且这几日这样多中原人突然逃难似的涌进关内,你居然对此毫无反应?你没有最基本的政、治、军、事敏锐性,最后若是敌军兵临城下,你岂不是直接束手就擒!”
    “卑职知罪。”
    “这两人是为高昌王所杀,前几日,这两人随我前去高昌王城送贺礼。据说那高昌王正在调集新兵,我有预感,高昌王此举有要进攻玉门关之嫌,虽然我并不知何故。你立即着人去查探究竟,到底高昌王此举浴意何为。”
    “卑职即刻去办。请皇上先去房内歇着,卑职已让人备好酒菜,这边请。”
    “不必歇了,饭菜备到这边,用餐之后,我要去城楼。”
    “是。”
    ……
    李承鄞再次步上玉门关城楼,到了墙堞之前,他手中抚着那几块小枫曾经脚踏的城砖,心中难以释怀。
    他百味杂陈,心中满满的都是小枫的影子。
    在这里,他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小枫抵挡了地面尖锐碎石的伤害,当他抱着她落地时,虽然他被伤得遍体鳞伤,失血过多生命危在旦夕,可是,他不后悔。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清楚自己的内心,他爱她,胜过爱自己。
    他很庆幸,还好他迅速跟着跳下救了她,若是当时让裴照拖住或者迟上那么一点点,恐怕小枫早已香消玉殒了。
    想起当年的景况,李承鄞依然后怕不已。如若当时小枫真的活不过来了,他都不知该如何度过此后这孤苦的余生了。
    想到此,李承鄞的气息急促了起来,就是在这里,他终于想起自己就是小枫心心念念的顾小五。
    当他终于知道了他是小枫心中唯一挚爱的时候,他同时也终于想起他在丹蚩做的孽事。
    也是在这里,他才知晓,他与小枫之间,明明两人都深爱着彼此,可是,横亘在他们心里的却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们之间,间隔着阿翁的性命,还有十万丹蚩族人的生命,以及西州王的死……
    他们的爱情,注定要因为她的亲人们的离去,而难以纯粹。
    李承鄞默然望向遥远的天际,那一轮圆月正与他遥相对望……
    他身姿昂藏站在玉门关的城楼上,直到,东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