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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朗日的暖风,由半开的窗户中蹿入,携带着半抹斜阳,在地板上投下小小一片印迹。
    吴安低垂着头,随意坐在地上,手边是一排颜料,正在给手头上的画上最后的颜色。
    吴母喊他,吃饭了。
    上海话总是很有意思,嗲味,尖团音重,一串话能给你变几种调调。
    吴安应了声,没动,手很稳,继续上色。
    过了一会,吴婷敲门喊他,起来吃饭。
    吴安还是应声,不动。
    吴婷端着碗饭,翻了个白眼,冲吴母说,别指望了,咱家要出个大画家了,不吃饭只画画的那种。
    吴安咬着画笔,伸长了胳膊勾到那盘蓝色颜料,扒拉近,然后调色。
    他懒洋洋一副做派,披着头发,露出光滑的额头和姣好的眉眼,棱角分明的五官,殷红的唇色,却借着肩边的长发无端多了分柔和,像是模糊了五官,只有朦胧的一片俊意。
    直到最后一笔上完,他才长舒一口气,托腮看着画布,满意的放下画笔,起身开门。
    吴婷就站在门口,努着嘴,端着夹好了菜的碗。
    他顿了顿,看了眼吴婷,眼神有点怪异,但还是接过来,重新往屋里走,同时问她,什么事?
    吴婷比他大两岁,平时傲气得很,俩人从小打到大,吴母一般护着吴安,因为他小,又有双画画的手,艺术班的老师都说他以后能有大出息。吴婷在外温婉乖顺,操着一口流畅的普通话,咬字清楚,之前一直是学校广播站的主持。可在家里是个顶天立地的女霸王,一口利落的上海话刷啦啦跟刀箭似的袭过来,吴安听了两句就自动屏蔽了,只听了几个关键词。
    吴婷最后半带期待的问,下次能带我去见一面吗?
    吴安坐在床上,安静的吃饭,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过了会才说,好。
    吴婷喜悦的跑出去,顺带着帮他关上门。
    夕阳落下的印迹换了片地方,颜色更深了。
    许之圳蹲在导演旁边看镜头。
    他在b组拍单人戏份,现在a组仍然是谢北在拍,年少的戏份还没有结束。
    钟珂忻的意思是两组单人戏份先拍完,再汇总一起拍,而后许之圳杀青后另一拨人上来,也这么安排。
    不过许之圳这边的单人戏份实在不多,前期他像是魏承恒的依附体,他在哪,魏承恒铁定就在附近,大抵就是所谓的巧合,也可能是故意。
    这一幕之后,吴婷才正式出场,魏承恒注意到吴婷,漂亮又温柔的上海姑娘,对他羞赧的笑着,可他才意识到不对劲,自己居然对吴婷没什么感觉。
    反而是看向吴安时,内心有那么几分悸动。
    吴婷后来同他恋爱,高三时魏承恒提出分手,说考虑学业为重。吴婷在上海本地上大学,每次要转好几路车来见他,也没说过什么。最后只哭着答应了。
    而吴安在他们恋爱后就跟着老师北上,只有暑假寒假,能见上几面。
    收工回酒店,许之圳扎着高高的马尾,鬓角留了点碎发,额前也落了几簇长发,用心挑了位置,是收工卸妆时化妆师临时起意帮他弄的,倒有几分意外的俊朗。
    陶川陪他去吃饭,盯着他嘀咕,“要不要接个古装片?怪帅的嘛。”
    小潘疯狂点头,“正好不用接假发片了。”
    俩人偷笑,许之圳在旁直挑眉。
    难得在餐厅遇到谢北,不过身边跟了一圈的人,许之圳远远一看,几乎都是他今天拍戏的搭档,还有几位老师,于是没凑上去,毕竟还不输。
    没想到有人招呼他过来,许之圳只好端着盘子过去,走近了才发现,是姜超仁。
    姜超仁就住在上海,约莫着最近没工作,时不时就来片场监工,他又和投资方关系好,几个人还经常在酒店搓搓麻将。
    许之圳笑着问好,“姜编好,钟导好,徐哥好,潘老师好,各位前辈好。”
    也实在不怪他,来片场监工的一群人总是来回换人,今天这位明天这位,他记得不多,只能粗略喊上几句。
    姜超仁失笑,招呼他坐在自己旁边,顺便帮他解围,“这一溜串的,难为你了,前辈太多了吧。”
    钟珂忻用叉子叉住一片橘子,偏头问他,“怎么认识老徐的?”
    许之圳赶紧解释,“前几天在酒店,路过姜老师牌局,正好三缺一,我被拉进去打了会……”
    何止打了会,下午他从健身房回来,被姜超仁拉着打到十点,还跟着搓了顿宵夜。
    “正好巧合,不过小许牌技不错嘛,好久没和这种小辈打了,对我们来说也是新鲜。”
    那位徐哥也附和,说那可不。
    许之圳讪笑。
    什么是新鲜,就是他资历太浅,还不会喂牌,不会打量,只顾着打牌。
    话题扯到打牌上去了,几个老前辈的又开始讨论起来,许之圳安静低头吃饭。
    说到底也不能怨他,毕竟他打牌从不花心思,也没那么乐趣记牌,打就打,输就输,也无所谓,手气好了胡了就是胡了。正巧他那天手气不错,打到后半截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赶紧慢下来,该胡的时候缓了缓,让其他几位得了胡。回去了才惊觉,自己或许是太年轻了,没经历过饭局牌场,也没那个意识要给老前辈让牌。不过转念又安抚自己,本来又不是去恭维人家的,只是个过路客被拉去玩牌,人家也是久经沙场的通透人,哪里看不懂他。
    他猜的确实也不错,结束后几位老家伙捏着脚讨论,都在笑这位年轻小伙子,可真是年轻,是那种被护在臂弯里的天真小伙子。也不怪他家庭优越,天资又好,轻轻松松拿到这种角色,不比人家摸滚打趴上来的,给个眼神就知道意思,还能顺便给铺垫好下面几套。
    各有各的好处吧,偶尔碰到玩玩倒也不错,顺带着感怀下自己尚懵懂的年少。
    谢北这两天搭的都是老戏骨,一个年轻的都没有,全桌子二十多岁的只有他和谢北,偏偏中间隔了俩人,一位钟珂忻一位姜超仁,连个眼神都不敢递,只低着头相当认真吃完了。
    明天开始他就归a组了,也就意味着同谢北的对手戏正式拉开帷幕,他吃完后就主动告退,说明天大戏,有点紧张,回去准备了。
    姜超仁怜爱小辈,一场牌局下来多多少少算是熟人了,见他青涩,主动问他,明天有什么大戏,什么重头戏不成?
    许之圳笑说,“明天开始要在钟导手下拍戏了……”
    意味深长,但全桌人都笑起来,连带着钟珂忻也抚着嘴角,看样子甚是开怀。
    笑完了一个个都调侃他,可千万别怕,钟导只是略微严厉,也不至于被吓哭的。还有的说,只要不和钟导对视,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钟珂忻失笑,主动同他们打趣起来,气氛倒是另一种融洽。
    末了溜走,还没登上电梯呢,身后有人拍他,回头一看,居然是谢北。
    他冲他挑眉,问,“你怎么就溜出来?”
    谢北摸了把他的头,没什么感觉,略微遗憾,说,“我也说明天有大戏,怕出错。”
    许之圳瞪他,“钟导没说什么吧?这么调侃他行吗?”
    “钟导不是小心眼的人,更何况我和他也熟了,没事的。”
    电梯到了,他们一同上去,升到二十五楼。
    进了房间,谢北提出一个小小的请求。
    “我能摸下头发吗?”
    许之圳心里一咯噔,转身看他。谢北乖顺的跟在他身后,垂着头,像个大型犬,故意露出双干净纯粹的眼睛看着他,头发乱蓬蓬的,极其干净的素颜,眉毛都是一幅野蛮生长的模样,浑身少年气几乎要溢出来了,又因为有求于他,感觉下一秒就能摇起尾巴。
    许之圳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冲他一挥手,坐到床上来,主动扯下皮绳,一头秀发顺着披在身后。
    他养了长发后才发现,自己头发真挺浓密的,又浓又黑,造型师给他摆弄头发时候总说羡慕他。不过养长发也真够累的,洗发吹头这种活以前分分钟搞定的,现在加上造型师嘱咐他要好好打理,洗发水润发乳发膜精油还有以前经常在广告上看见的吹风机,洗一次头发快要了他的命。
    谢北坐在他身后,跟个变态痴汉似的摸他的头发,许之圳就坐着吐槽,也不在意他回不回复,气消了才舒服点,偏头一看,谢北还以神奇的表情摸着头发,不过稍微大胆点了,从发根摸到头皮了,还挠了挠。
    许之圳心里有点奇异,妈的,这人到底是不是gay啊,不会其实是个双吧,喜欢长头发?他总不能总留着啊?
    谢北摸了好会,终于开口了,“手感真不错啊,跟短发真的不一样。”
    许之圳白他一眼,“废话。”
    他又说,“和翡翠真的不一样诶。”
    许之圳怔住,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你他妈和猫能一个发质啊。”
    谢北这才收手,挠着头笑,还有几分憨气。
    对了半个小时台词,又休息会,许之圳泡了两杯vc泡腾片来,趴在桌子上休息,顺带欣赏下男色。
    最近的谢北比许之圳见过的、任何时候的他都更有少年气度,不光是面容呈现出的,还有那股昂扬的精神气,挺拔的身姿,笑容的无拘自在,谈笑的声音,眼神里透露出的纯粹和朝气。
    他突然在想,真正十五六岁的谢北,也是这样的吗。
    他记得刚认识谢北时,他曾偷偷感慨,他觉得谢北太成熟了,遗憾他没能享受那个时段少年该有的,天真也好,气韵也罢。不是面容上的成熟,是心灵上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间歇的冷漠,偶尔的冰凉,一股锐气藏匿于眉宇下,连带着那双眸都带着含蓄的杀气,分明的棱角,唇线都仿佛是冰雕的。
    而现在,他浑身冒出热腾腾的人间气息,灵活的双眸,笑起来眉眼弯弯,乱糟糟的头发,不拘一格的老爷衫和人字拖,偶尔还有几分傻气,安静时,眉眼中有几分不属于他的独世和忧郁。
    许之圳想,他从来是没有资格去劝他的。
    他的选择,他的决定,都是深思熟虑才敢去做的。他敢浸入戏,他也有本事出来,而自己的存在,只是试图在他彷徨迷茫时,让他短暂的浮出水面,呼吸新鲜空气。
    许之圳垂下眸,忍住自己想凑上去亲他的冲动,看着剧本时漂浮的字。
    或许对他,也是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