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好歹是她的奶娘,多亏她的奶把自己养大,她在府中也算是个体面的下人。宝玉刚来就做出如此失礼之举,甚至叫人觉得不可置信。不管是他真的傻,蠢笨发痴了,还是他本性无礼,故意驳了自己的面子,黛玉对他此举都很不喜欢。
王嬷嬷及时扶住了门框,将将站稳,她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宝玉,“宝二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要见人,你非要把我拉出去,我还没有问你是什么意思?我瞧一瞧林妹妹如何,难不成还有错?你若是不服,咱们大可以找你们家主子理论去。”宝玉狠狠地瞪眼王嬷嬷,理直气壮的说道。
“二爷,您这话说的就有些冤枉人了。奴婢不是不让你见姑娘,只是姑娘现在休息,不方便打扰。姑娘身子如何,别说您了,就是全荣府上下恐怕都知道吧。你若是真关心姑娘,就应该盼着姑娘的好,此刻就算是为了她身子着想,也不会打扰他。”王蒙我是真后悔以前被宝玉的这幅美样子给骗了,这孩子浑起来还真不如那懂事的丑娃子。
宝玉听王嬷嬷这样说小声嘟囔了几句,发现自己没有力量反驳,便垂泪哭起来,可怜兮兮的说,“我只是想见林妹妹。”
他用白嫩的小手抹着眼睛,一遍又一遍的不断地重复着,他只是想见林妹妹。
与宝玉同行的下人们见状,自然要将情况禀报给贾母,不消片刻,贾母和贾敏便赶了过来。
黛玉也没法子继续卧榻歇息了,便起身过来看了看。
贾敏虽然知道宝玉宝玉被贾母宠坏了,却没有料到他还敢在这里耍脾气,对其的印象又坏了几分。
贾敏抱着身子纤瘦的黛玉,他能感觉到黛玉小小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栗,估摸是被这场面给吓着了,亦或是怕自己受冤枉,思虑过重。这孩子素来心思敏感,容易神伤,果然如敬大哥所言,不该让这孩子随便去见外人,特别是宝玉。今日她没能拦住宝玉见她,实在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过失。
贾敏心里内疚不已,转冷眼看着贾母,她此刻很关切的搂着宝玉,用尽口舌百般哄弄。
贾敏心凉了半截儿,故意大声说黛玉有虚汗脸色苍白,打发王嬷嬷赶紧扶着黛玉回去休息。
贾母抬头,忙要关切地去问黛玉,果然看见被王嬷嬷抱走的那孩子小脸儿颜色惨白。
贾母有些愧疚,和贾敏表示要去瞧瞧黛玉,被贾敏给拦住了。
“叫她自个儿歇着吧,没什么大碍。倒是宝玉这孩子,我看受了惊,可如何是好,好容易来我这登门一次,我们家下人就让这孩子掉了了眼泪,当真不应该,看我回头不好好收拾那个王嬷嬷。”贾敏道。
贾母有些臊得慌,她甚至觉得贾敏这话是在故意讽刺自己,但抬首和她对眼的时候,贾母见贾敏脸上并无其它异色,且考虑到这个女儿和自己是最为贴心感情深的,估摸她那番言论只是真心想表孝心,遂并没有多想。
“这事儿是宝玉的不是,可不怪王嬷嬷,我不许你罚他。宝玉这孩子和他林妹妹感情好,好些时日不见了,便总是念叨着她,今日只怕是心急了。小孩子嘛,做事不分轻重,鲁莽冲动了些,还请你这个姑母不要介怀。”
贾敏笑着摇头倒没事,心里却腹诽贾母这话未免太偏心。只知道叫别人体谅她的宝贝孙子,却不知道好好教育教育他这个孙子该怎么做人。
“说来倒也怪了,我们在荣府住的时候,宝玉这孩子的脾气顶好的,由次我看到他叫小丫鬟打水,那丫鬟也不知怎么那般莽撞,一个踉跄,把一盆水全扣在了他的鞋子上。不见他恼,也不见他发脾气,反而笑嘻嘻的问那丫鬟有没有伤到哪里。今天倒怪了,王嬷嬷只是劝他几句,他就推搡人。同样是对下人?为何前后态度差别如此之大,莫不是宝玉这孩子得早上起来之后,就遇到了什么堵心的事儿,所以今日心情不好?我看这其中必有缘故,母亲还是回去问清楚比较好。”
贾母终于听出来了,贾敏对于宝玉的行为很有意见。不过她说的情况也的确合理,宝玉对待下人的前后态度的确差别很大。这事儿贾母就记在心上,打算回去的时候找宝玉问清楚。
现在既然闹出彼此都有些尴尬了,贾母没有道理再继续留下来,中午饭也不吃了,立刻就带着宝玉离开。
此一走,只怕贾敏不请,下次她断然不会主动来了。
贾敏冷眼,送了他们祖孙俩上车,转头便交代下人,以后但凡有荣福的人上门儿一定要再三谨慎,绝不允许他们因为两府的亲戚关系擅自做出任何许诺。
贾母回府后,看着依旧闹脾气的宝玉,脑仁疼,打发奶妈把宝玉报走。她一个人卧榻歇息不下,便思量了会儿,事后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嫁出的女儿就犹如泼出去的水,到底是顾着自己的小家,不和亲娘一条心了。本来,她还有意撮合宝玉和黛玉凑成一对儿,只是顾念那丫头的身体不好,遂没有一直开口和贾敏挑明了说。而今瞧人家那态度,估计八成是没看上宝玉。
孩子们的事儿年纪尚小,闹点别扭也正常,谁也料不准以后如何。俩孩子联姻的事儿贾母倒不介意,可以放一放。但对于贾政的情况,贾母就有些为难了。她今日已经第二次去和贾敏谈了,还是被婉拒。看这情况,那边儿是铁了心不打算帮忙了。或许真的是林女婿难做,不好帮忙,又或者他是怕麻烦不愿意帮。贾母现在更偏向第二个答案,毕竟现今她们都不愿让黛玉和他的宝贝孙子一块玩耍,显然他们是十分忌讳和二房有瓜葛。
贾母因此就想到了东府的晏良。她女儿女婿会有此态度,只怕跟此人逃不了干系。当初林如海被封官的时候,贾母就听说贾晏良使力了,后来还总是听到林如海和晏良走动频繁的消息。贾母本来觉得那俩人再关系好,也抵不过她们这边的亲戚关系,而今这境况没想到却是自己这边惨白。
一想到晏良,贾母就咬牙切齿。咬牙启齿之后,更有一种无力感,因晏良现在吏部侍郎的地位,还有他已然在族中竖立起的“不容二话”的族长威信。贾氏一族已经快成了他的一言堂。偏偏他的所作所为叫人挑不出错来,就说他整顿学堂的事儿。贾母本以为后来还能从别人嘴里听出笑话来,谁知自从他大力整顿学堂,换了先生之后,族内这些子弟的恶习恶风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朗朗的读书声。
近来听说学堂进来更是新出了一个规定,谁若是能在学堂内的考试中夺得前三甲的名次,其家人可在族里多领十亩地,学生也会被奖励一枚特制的玉佩。学堂一年的考试大小总共有十多场,如果每一次都能名列前茅,那一年就能得到一百亩地。对于荣宁两府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那些多数是普通小康之家的贾家族人来说,便是莫大的诱惑。此举不但既可以让学生得到荣耀,也让鼓励子弟们的家中人一起努力督促孩子学习。以前子弟们攀比成风,比得是恶习,如玩女人,赌钱等等。而今大家都攀比学习,看谁得到的玉佩多。而晏良颇见成效的整顿族风,令所有族人都不得不折服,从起初的怨声载道,到现在的心悦诚服。
至于当初本来高过宁府一头的荣府,而今却像是宁府山头下的一个土坡,跟四周的常人比还是凸出一些,却不值得人仰望了。
其实荣府和从前比起来,除了王夫人的娘家倒了,其实没变化什么,但关键就在于宁府的变化太大,拔得太高。
贾母头一次领略到了危机感。以前比比四周的情况,只觉得自家“绰绰有余”,风光的很。现在一比,却只剩下丢人了。
贾母颇觉得难受,心心念念这一桩事,不出两日,就病倒了。好容易熬了三五天,身子好一些,谁知宁府那边又传来让她刺耳的消息。
……
再说三个多月前,被晏良打发走的贾代儒祖孙。
贾代儒从晏良那里受教后,就带着孙子贾瑞离京前往金陵。二人坐马车出行,还带着行李,加之贾代儒老了,坐车经不起颠簸,一路上晃晃悠悠走得很慢。
贾瑞本来还害怕一路上跟严厉祖父无法相处,起初总垂着头唯唯诺诺的,不过后来渐渐发现祖父爱笑了,也没那么苛责他,贾瑞方宽了心,渐渐开朗起来,和贾代儒越来越亲。贾代儒也是头一次感受放松心情,让孙子承欢膝下的感觉,也喜欢这样的改变。祖孙俩便你来我往,关系越来越好了。
☆、第56章 jj
贾代儒本人素来拘谨严厉,加之中年丧子之痛,很少与贾瑞提及其父母当年的事情。这一次长途跋涉回金陵,他渐渐一路深入了解孙子的心境,贾代儒方才体会到自己孙子内心非同于平常孩子的苦闷。贾瑞自小无父无母,不曾体验过父慈母爱,而他又因为望孙成龙,一直严苛教养他,反倒让他感受不到一点慈爱和关心。这孩子近来灰心丧志,渐渐颓废,不知进取,恐怕也有这一层的原因。
而对于贾瑞来说,他这一路对祖父的了解甚至超过了他之前的十几年的了解。自从听他悲从中来谈及自己父母去世的事情,贾瑞才意识到自己的祖父抚养自己有多么的不容易,他是肩负着九泉之下父母的期待,才会对自己此般严厉的。
贾瑞变得很体谅祖父,对其越加规矩孝顺。而贾代儒则对贾瑞关爱有加,呵护备至,想把他童年时自己亏欠给他的那些慈爱都通通还给他。
祖孙二人便如此其乐融融的赶到了金陵城。贾代儒安顿好之后,便带着孙子贾瑞按照晏良的吩咐做事。
“你我祖孙二人虽因他而被赶到金陵,但却也是因他才有所顿悟,改过自新。我们自该诚心诚意的感谢他,好生地协助他管理族内事务,为贾家族人们出一份力。”贾代儒对贾瑞正经道。
贾瑞附和点头,表示今后的一切会听从祖父的吩咐。
二人在宁府金陵老宅住下之后,发现宅子里留下的仆从都有些年老,不经用。便舍了些银子买了两个小厮两个丫鬟,负责粗使打扫等事务。贾瑞正值阳刚气盛的年纪,一眼就瞧上了俩丫鬟之中那个更漂亮的。贾代儒看在眼里,有些恨其不争气,甚至在心中有了暴揍他一顿的冲动。转念又想起临走时敬大老爷的嘱咐,“凡事物极必反,切莫强求,你该顺势而为。”
贾瑞这孩子自幼丧母,眼跟前儿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好好照顾过他,而今他长成这样血气方刚的年纪,喜欢看女人倒是在情理之中。贾代儒遂冷静下来,忍下了胸口这堵气,努力去理解这件事,除了三五天之后,终于愿意叫你那个丫鬟进贾瑞的房里伺候。当然,他在答应,这件事情之前,给嘉瑞提了很多条件,让他切勿过度沉迷于淫逸,而耽误了正事。
贾瑞高兴的答应,头几日他初涉人世的确实有些兴奋,有时候折腾到大半宿都不睡觉。大概小半个月的时候过去了,他对这种事儿的就跟正常男人一样,只是偶有需求,不会一直执迷于此。
这时候,贾代儒祖孙俩已经在家家祖坟附近置办了几百余亩田产。贾代儒稍有成绩之后,便书信一封,将这边的情况据实表奏给晏良。并将贾瑞晓得上进读书的消息一并告知了他。
而京城这边书信还未到,晏良便得到了皇帝的又一次赏识。皇帝突然提拔他为今年秋试的主考。这主考可是要负责统筹科举的一切事物,并把关最后确定考题。而最终判断结果的好坏,也皆是要以他的意思来执行。
但凡是秋试考上来的举人,都可以称为是主考的门生。人才的选拔,出题的偏好,乃是全凭主考一人说得算。科举乃朝庭大事,从中出仕的人将来总会有几个人坐上关系朝廷社稷的重位。主考官正是占据了笼络人才的先机,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便是这个道理。自古以来,科举的主考官便是拉拢人才到身边的捷径。故而每到秋试之时,朝堂上便开始掀起一轮疯狂地争抢主考位置的战争。
主考之位本是许多一品大员求都求不来的位置,而今却被晏良轻而易举的得到了。皇帝甚至都没有跟太多人商议,当时在上朝的时候,皇帝开口提出想法,转头就问了齐绅高的意思,便直接拍板定下了。其他人纵然不服,也无可辩驳,谁叫这位新晋朝堂的吏部尚书深得圣心,且还得到权臣齐绅高的庇佑,自然是没人敢当面叫板得罪。只是背地里,大家少不得议论纷纷,心生嫉妒,说他是个会耍手段蛊惑圣心的佞臣。
齐绅高为此,还特意在广源楼宴请晏良,以图安慰他。
“本来呢,是该在府里请你,叫你见见我的不孝子。只是最近风声紧,大家议论纷纷的,你在风口浪尖上,我就不便在外人眼前做得太显眼了。”齐绅高为晏良斟一杯茶,见他只是礼貌性的端这茶杯迎了一下,待茶杯接满茶之后,他就缓缓地淡然地将杯子放在了桌上,未动声色。
“怎么,因为那些流言蜚语,心情不好?”齐绅高歪头打量晏良,一脸意外,至少他没想到晏良一个大男人会计较这等小事。
“别人说什么,与我何干。只是无聊罢了,想点别的事情。”晏良琢磨着这次皇帝提拔他做主考官的事,到底是不是因为“运气”。他这两个月,忙于公务,还真没什么是时间去帮人消灾业。应该是之前什么时候做的事,现在有了结果。
“呵,我堂堂尚书和你说话,你竟然还觉得无聊,想别的?贾晏良,你不觉得你此举未免有些太无礼了么?”齐绅高脸色突然冷峻,盯着晏良的眼睛像是会射出刀子一样。
晏良浅笑回应,似乎很不在乎,看得很淡。
这让齐绅高更恼,他挑眉越加冰冷的注视他:“你真不怕我?”
晏良垂眸喝茶。
齐绅高默了会儿,突然深沉道,“那如果我威胁你,将你和顺王爷当年的事说出去,你还不怕?”
晏良蓦地抬眼,对上齐绅高的眸子。
齐绅高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了,“看来你还是怕。好啊,你还晓得怕就好,免得哪一日你得志猖狂,忘了这码事儿了。”
顺王爷是五年前因为谋反罪被皇帝圈禁,当时涉事的臣子基本上贬得贬,死得死,无一留京。如果本尊真如齐绅高所谓的跟顺王爷有那么鲜明的关系,那么他今日不可能坐在这里。纵然是他当初辞官回归道观,皇帝也不可能容忍这样一个人留京,更别说后来又容忍他回朝做官。对此事深恶痛绝的皇帝,尚且把不准这件事,晏良倒不认为齐绅高有什么本事,在手里握着确凿的证据。毕竟起初那些日子他和自己接触的时候,便有意无意的试探。既然是试探,就说不上确准,只是怀疑罢了。
“难道吓得不敢说话了?”齐绅高见晏良有颓势,气焰更嚣张几分。他虽然是斯文人,表面看着挺温和,但那双眼可是充满了挑衅和居高临下。
这次换晏良给齐绅高斟茶了,端茶的手稳稳当当,从壶嘴儿奔涌出来的水形成一道有弧度的小水柱,一滴不漏的落入齐绅高手边的茶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