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嘹亮的叫声,一只鹰掠过树顶,离弦的箭一样向前方的草丛射去,旋即又弹射起来。它的爪子上抓着一只肥大的兔子,飞过程倚天面前时,程倚天清晰看见铁铸般的爪子正闪着森冷的寒光。直接利箭一样刺入高空。
好大的鹰!
程倚天不由怔怔出了好一会儿神。大路那边突然传来打斗之声,他连忙走过去,却见一个穿着粉蓝衣服的女子和一个穿着嫩黄衣服的女子在共同攻击年龄比她们都要小一些的少女。
蓝衣女子和黄衣女子都用长绸,少女则挥舞一把长剑,以二敌一,少女竟然从容不迫,剑花飞舞之际,对付那两个女子显然绰绰有余。
程倚天立于坡后,只听蓝衣女子对使剑少女说:“你追我们也够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就此放过我们难道不行吗?”
使剑少女“刷刷刷”紧削几剑,长绸松劲不及,被削掉好几截,黄衣女子挥长绸解围,已被一大朵剑花给绞烂长绸前端。长剑挺进,蓝衣女子、黄衣女子只见眼前突现一大片光幕,吓得一闭眼睛。
半天,身体任何一个部分也没传来被刺入的感觉。
蓝衣女子、黄衣女子睁开眼,却见那少女持剑而立,又听那少女说:“你们必须和我一起回去,不然,我只能继续对你们俩不客气。”
蓝衣女子、黄衣女子互视一眼,前者微微点头,后者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既然这样,你把我们俩都先绑起来吧。”
少女说:“你们自己跟我走,岂不更好。”见黄衣女子态度坚决,便捡了她们落在地上的一截长绸。这绸子混属丝线,抻一抻,特别解释,少女就用这个缚了黄衣女子的手。等要绑蓝衣女子时,远在坡上的程倚天目力极好,窥见蓝衣女子的袖子飞快一抖。
那情形,非常像有活物游过。
程倚天刚要开口高呼,少女的尖叫提前响起。一条红通通的尺许小蛇缠在她手腕上,少女惊惧不已手一阵急甩,小蛇又被甩在地上。距离少女脚不远,小蛇飞快往前一窜,又窜上她的脚背,伸头在少女脚踝上咬了一口。
少女捧着手腕,脚踝传来了刺痛后,手腕、脚踝不一会儿皆麻痹,她站立不稳,摔在地上。
蓝衣女子拉着黄衣女子慌忙逃跑。
程倚天奔下土坡,来到少女身边,把少女抱起来。那红色小蛇的蛇毒很烈,一眨眼功夫而已,少女手脚全肿,脸上还罩上一层黑气。
程倚天连忙捧起少女的手,嘴凑上伤口猛吸几口。少女待要拒绝,无力躲闪,只好受他这个恩惠。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被程倚天吸过的伤口,一股黑血自发流出,眼前方才不停闪烁的金星一下子少了很多。程倚天握住少女的脚,来不及细想,说了声:“得罪。”将少女的鞋袜除去,也在脚踝伤口吸了几口,这儿的伤口里也有黑血流出,不一会儿,黑血转红,变肿发乌的一只脚重新变回洁白晶莹的本色。
少女被他握了手,又摸了脚,虽然源自于他要救自己,但是到底男女授受不亲,穿好鞋袜之后,坐在地上羞怯了好久也不能说出一句道谢的话来。
程倚天说:“这位姑娘,你若没事了,在下可要告辞。”
“且慢。”少女说:“你是逸城公子程倚天是不是,我认得你。”
程倚天闻言一惊,连忙回想,想不起任何痕迹自己曾经和这位姑娘有过交集。
少女扑哧一笑:“十几天前,我和我师兄路过玉秦宫,宫外十里突有战场,我和我师兄为避锋芒,居高而处,看见过公子。那时——”说到这儿,她脸红如朝霞,声音也低了下来,“公子独力面对那么多铁甲军,着实神勇极了。”
程倚天这才明白,不过,对方对他熟识,他可对对方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有抱拳:“谬赞谬赞,在下愧不敢当。”放下手又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呢?”
“我叫燕无双。燕山月似钩的燕,独一无二那个‘无双’。”
“姓燕,”程倚天依然一脸迷茫,只想了想,笑笑说:“南方这里,倒是很少这样的姓。”
燕无双先是微微紧张,闻言心里一送,笑起来道:“家母是北方人。”
“你和令堂姓吗?”
燕无双笑而点头。
蛇毒虽去,但到底被咬到了脚,燕无双一时行动不便,只能恳求程倚天:“程大哥,拜托你,我有亲戚在莲花乡,从这儿去那里不远,你送送我可好?”程倚天急着找云杉,嘴上并不好拒绝,扶着她走了两步,燕无双每每被咬到的脚落地,脚踝肌肉便会传来剧痛,行走不得,她只有又瞧瞧程倚天,满脸通红,低下头。
程倚天明白她的心意,主动说:“刚才那蛇的蛇牙委实厉害,你若是不介意,这一路,我来背你好了。”
燕无双很不好意思,但是,趴伏他结实的后背上,近距离感觉到来自于他的阳刚气息,少女那一颗春心大动。
去莲花乡,得一个多时辰。这一会儿,他们到达一条河。河上有桥,过桥后,那边就是一片枣树林。深秋季节,树上的枣子红彤彤将枝头都压低了。程倚天将燕无双放在一片丰厚又柔软的枯草上,拿水袋去河边装水,回来给燕无双喝,尔后和燕无双商量:“肚子饿了,我摘枣给你吃好不好?”
燕无双颇有些担心:“这枣树,许是有主人的。”
程倚天观察了好一会儿,说:“大概吧,不过,都这个季节,也没人来摘这些枣,往后这些枣也是掉下来,烂在土里。”话是这样说,他还是在荷包里掏了一粒碎银子出来,“喏,我用这个。”将银子放在林子里一棵老大枣树的树底下,并用树叶盖了,尔后才飞身跃上枣树,摘枣子。
才摘了两颗枣,程倚天直觉手指旁边有杀气涌到。余光波及,只见一只虫子从旁边的树枝飞速爬过来。他翻手避让,那虫子额头上一根凸起的尖吻便刺了个空。想到梦氏姐妹的血蛊,程倚天心生警觉,抖手打出一颗枣,枣飞出去,可可儿撞中小虫的尖吻。小虫被从树上打下去,落在地上。程倚天跃下树,捡起枣。枣背面,那只虫已经被压死。
近距离观看,总算看清这只虫子的真面目:长着一根尖吻的头极像犀牛头,硬硬的甲壳本是褐色,但是,被光照着,却泛出七彩的颜色。程倚天捏着枣子,换着角度看,那颜色还会变。流光溢彩,五光十色,真是很不寻常。
坐在草上的燕无双突然尖声叫起来。
程倚天急忙奔回去,却见燕无双原地跳起,拼命往林子外面跑。跑动的样子,让他不得不去忘记她刚刚脚崴了不能走路的事。
等将她在河边追到,程倚天双臂环抱,居高睥睨。燕无双被瞧得极为不自在,扭过脸,半晌嗫嚅:“那个、我……对、对不起。”
“对不起?”
燕无双张了张口:“我的脚——”
程倚天听她承认,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燕无双一看,急了,连忙追上来:“程大哥,那个,我——”总是这样吞吞吐吐,让程倚天很难形成对她的好感。
程倚天驻足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骗我。我有事,很忙,这路,你还是自己走吧。”
燕无双拉住他:“你不能走!”
“是么?”程倚天好笑,抬手,将她拉住自己手臂的手用力拨开。
他脚步大,很快便把她落下一大截。燕无双着急叫他名字的声音越来越远,程倚天方才解恨,松一口气。
耳根子终于清静,可是,寂静的乡野,一个柔弱的少女被孤独地扔下,这个事实,蓦然又让他良心不安。坐在一条田埂上歇脚,心里踌躇,前思后想了老半天,他还是长叹一声,站起来,往回走。
走到那片枣树林边,那个苹果脸蛋健康漂亮的燕无双已经不见。
草丛里一只虫子爬过去。还是之前袭击他的那只,犀牛头一样的头部,一根尖吻异常突出。
这下,程倚天止不住要吃惊。原本以为荒野郊外,出现古怪的虫子纯属正常,可是,再看看整整一树林、每一棵树都压满了的枣子,他突然觉得:这内中一定有文章。
难道又是莲花宫?
如果真是,那可不就坏了?
想想莲花宫的手段,燕无双那个小姑娘落在她们手上,可不就要糟糕?
程倚天急忙沿着树林去找,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
这可怎么办?
程倚天不禁慌神。
来到河堤上登高远眺,看见远远河堤下面,一个影子在动。程倚天急忙跑过去。近距离看清,原来是一个老妪。一丈见方的土地,分作一条一条的菜畦,上面的青菜长得挺好,冬天将至,老妪捧了许多稻草,准备一点一点扑到土上。
程倚天隔着五尺远,大声问:“请问,看见过一个女孩子吗?”
老妪没有抬头。
程倚天心里焦急,顾不得面子,走得更近些:“老婆婆,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女孩子?”
老妪抱着稻草,颤巍巍转过身。稻草朝着程倚天,程倚天心急如焚要找人,压根儿没地方里面会爬出什么。老妪作出耳背实在听不清他说话的姿势,身体尽量往前倾,倾得稻草全挤到程倚天身上。程倚天这才察觉,一群“犀牛头”已将尖吻扎进他的身体。
这虫子的毒液有强烈的麻醉效果,程倚天被扎中的胸、腹、肋下以及两边手臂都飞快失去知觉。老妪轻轻一推,程倚天便倒下。老妪又掏出一个布袋,抖开布袋,又是许多只“犀牛头”抖落下来。这些犀牛头散落在程倚天身体各处,刺中程倚天之后,被老妪重新收集起来。装回布袋,布袋被老妪拴在腰上。
老妪走近程倚天,程倚天的眼睛已经睁不开。全身麻醉的效果使得他没有被刺过的大脑自然而然想要休息。过了不知道多久,意识逐渐恢复。程倚天先是听到声音,尔后眼睛便可以睁开一条缝。黑漆漆的,不远处有灯。一个苗条的身影正从自己眼前走过,走进光亮的地方里去。旋即,那里面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这么多就够了,再多,我也吃不下。”
然后响起的,便是一个年轻的声音:“村头的刘家婶婶送来的太多,炒了茨菰片儿,又煨了刚宰的一只羊的羊腿,还是剩下。”
苍老的声音说:“你的手艺好,赶明儿把这些和羊杂炒出来的青蒜送给刘家婶婶一些。”
沉默。
苍老的声音又响起来:“怎么了?”
年轻的声音笑了一声,尔后才说:“知道了,奶奶。”
程倚天心中大动,蓦地挺身。一个少女从灯光明亮处走出来,和正支起上半身的他迎面相对。
程倚天的眼睛已经看得清黑暗中的东西,面前一张年轻姑娘的脸,虽不那么真切,可是,鼻子眼,没有一点儿是和自己记忆中匹配的。
这是怎么回事?
苍老的声音在屋子里响:“晓掩,晓掩。”
晓掩发怔的目光连忙转开去,冲着里面叫:“就来,奶奶。”
苍老的声音说:“后面的野猫来了,你听。”屋子后面传来“喵喵”叫的声音。晓掩说:“我去给它们点吃的。”
苍老的声音说:“是啊,不要靠近我的彩虹将军头。”喁喁低语,程倚天耳力很好,听得一清二楚,“我要替你报仇雪恨,全靠它。”
晓掩回过头来,又深深瞧了程倚天几眼,不去屋里,转身迈步,走出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