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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针砭时弊郭琇陈词督促海战光地奉诏
    武丹怔怔接了剑,倒犯了踌躇。跟康熙日子久了,这粗汉子已有了心眼。郭琇虽说过去犯过贪贿的案,但后来断指洗地、明耻改过的事他也听说过。今日这事,后头的道理他没细想,但明明是小李子在外头无法无天欺侮百姓引出来的。康熙这会子盛怒杀人,待平静下来谁晓得又是如何?他瞥了一眼满脸得意之色的李德全,上前正要搀架郭琇,郭琇一甩膀子挣脱了,叩头低沉地说道:“谢恩!”长长地叹息一声起身便走。
    大院里静了下来,几十只眼睛盯着暴怒的康熙,人人心里七上八下。高士奇已寻思半日,早已拿定了主意,背着手望天浩叹一声,喃喃道:“奈何,奈何……白日不照吾精诚啊!”
    “唔?”
    “奴才说实在太便宜了这个郭琇。”高士奇目光幽幽,缓缓说道,“片刻之间,一个曾犯赃罪的贪官,竟成史册留名的诤臣……便宜啊!”
    康熙一愣,转眼想了半晌,一跺脚进了屋里。三个上书房大臣交换了一下眼色,索额图叫过素伦,低声道:“你出去告诉武丹,且慢下手,等一等再说。”
    康熙黑沉着脸进了内屋,见阿秀和韩刘氏一坐一站,都是脸色煞白,显然院里这一幕把她们吓得目瞪口呆了。见康熙一声不吭颓然坐下,韩刘氏忙沏了一杯茶端过来,笑道:“茶热,主子消停消停再吃。”
    “嗯。”康熙粗重地喘了一口气,方转过颜色,拍着脑门儿喟然道:“是啊,太热了是要烫着的——这干子汉臣,动不动就冒死犯颜,沽名钓誉,真能把人气死!”阿秀乘机便劝道:“批龙鳞自然是痛的。我们在屋里听着,这个人倔强得是有些出格儿,但主子开始就用鞭子抽,似乎也急了些儿……”康熙呷了一口茶,目光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窗外,似乎有点无事可做,突然间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半晌,忽然怔怔地问道:“韩刘氏,你们小家子有没有烦恼?”
    韩刘氏笑道:“大小都是一样的理儿,谁家都有难念的经。穷的人家为争一口吃的,孩子们吵得叽叽哇哇、乱哭乱嚷,大人干转没法子,像我们韩家顺治年间就这模样。富人家七姑子八姨争高论低,大老婆、小妾争风吃醋,弄得鸡犬不宁,也有的是。一个大户人家,子弟们面儿上头慈孝和睦,心里头都想的是祖上的家业,窝里炮打仗,有人挣,有人破;难得出了一个好儿子,可以继承门户,可是又有一种烦难,这样的儿子往往是一个犟种,有道是‘倔儿不败家’呀!”
    “倔儿不败家!”康熙据案而起,猛地想起初登极时,“老师”苏麻喇姑说过的一句话“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他不安地打了个凛儿,再不敢想下去,几步跨出门外,见大家还都默然侍立着,嘴唇抖了几下,吃力地问道:“武丹呢?人……杀了?”
    索额图忙跨前一步,躬身赔笑道:“还在外头候旨呢,奴才斗胆命武丹暂缓行刑……”“好!”康熙大声道:“速传郭琇进来!”武丹在外头已是听见,笑着对郭琇道:“主子爷气平了,叫你呢!得了彩头,别忘了老武刀下留情啊!”
    郭琇头发散乱,前额乌青,迈着沉重的步履回到天井,不知因悲因愤,灼热的目光含着一汪泪水。他没有看康熙,只向前走了两步,仿佛用尽了气力,沉重地跪了下去,轻声说道:“万岁传臣何事?”康熙心里也翻腾得厉害,看着这个小小的从五品堂官,竟一时寻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依你看,今个儿这事该……如何了结呢?”郭琇叩头泣道:“臣今犯了大不敬之罪,敬请皇上降旨明正典刑。按大清律,三太监犯欺君之罪,也应弃市警戒天下,请皇上一并发落。”
    谁也没想到郭琇会这样回答,竟要同李德全他们一道去死!李德全一直咬牙瞪眼看得心里痛快,一听这话,顿时抖成一团。三个人面如死灰一齐跪下,正要告饶,康熙厌恶地断喝一声:“朕没问你话,你跪后些!”康熙思索了一阵,神色黯然地摆了摆手,叹道:“郭琇,跟朕进厅说话。”说着竟自进了正厅。院子里几十对眼,你望我,我看你,谁也没言语,只有海东青在架上偶尔“嘎嘎”地叫两声。
    天已黄昏了,落霞缤纷,彩云辉映,一抹夕阳透过大福扇门斜照进厅里。康熙、郭琇一君一臣一坐一跪,沉默了许久。康熙语气沉重地说道:“你跪近一点。”郭琇忙膝行数步,靠近康熙膝前,听康熙又道:“你今日所奏,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但言语太过分了,持平而论,朕难道真的是桀纣之君?当着这么多人,朕的体面何存?”
    “回皇上话!”郭琇见康熙如此诚挚,心里一颤,热泪夺眶而出,哽咽着回道,“谀我者仇,讽我者亲,古有明训,求万岁默查臣心。重满轻汉,重内轻外,实乃弊政,臣不敢不据实披胆而言。”康熙停了一下,微笑道:“满人说朕太惯纵汉人,你这汉人又说朕重满轻汉,做人可真不易呀!清水池塘不养鱼,朕看这事不必再提了。朕想问问你,你说汉人士子尚不服本朝,实情是如此么?十八年之后,朕看好多了么!”郭琇叩头道:“康熙十八年开博学鸿儒科诚是盛举,但仅取一百八十余人,岂能尽收天下遗民之心!皇上励精图治初具规模,心怀贰志之人不敢倡言是真,若说人心尽服,臣不敢附和。”
    康熙点头听着,倾了一下身子又道:“你都听说些什么?不妨直奏。”郭琇道:“臣以罪贬之身,最易听到此种言语,部中司道文武汉臣,动辄拿本朝陋政与前明类比,不满之情,溢于言表,更有遗老著述,追思前明典章,妄分华夷满汉之界,甚至有仍奉崇祯正朔者,岂可等闲视之?即如吴梅村死前一诗,万岁可曾听到过没有?”吴梅村是崇祯年间词人,入仕本朝,极得名士之望的。康熙不禁愕然,忙问:“写的什么?你能背么?”
    “臣不能全背,”郭琇叩头道,“当日梅村出仕本朝,商丘侯朝宗曾寄书力阻。梅村诗中有‘死生总负侯嬴诺,俗滴椒浆泪满襟’。《临殁词》中有‘故人慷慨多奇节,为当年,沈吟不断,草间偷活’——这还是应了博学鸿儒科的人,其余如浙江吕留良的《钱墓松歌》,顾炎武之《吊秦》诗,黄克石之《过南阳》词,更是借言兴比,含义深刻……”
    “唉!”康熙不由深深叹息一声。他自即位以来,在华夷满汉之间,不知下了多少功夫调和,满以为博学鸿儒科一举收服逸民,不料还是有人……正俯仰沉思间,又听郭琇道:“自然,比起康熙十八年之前,境况已经好得多了,主上也不必为臣之言忧心忡忡。臣以为我朝得统之正不可不晓谕天下。当日大军入关,明之宗庙社稷已不复存,我之天下实得于李自成之手,这个道理要颁之学宫,令人人皆知……”说着,见康熙站了起来,便住了口。康熙激动不安地摆了摆手:“好……说下去,说下去——朕不惯坐着想事情……”
    “……是!”郭琇又道,“天下百姓不知这个道理,还以为大清是夺朱氏天下而自立,这就很可虑!臣以为应效法前明礼尊孔孟、立圣贤十哲之祠表彰文明;访朱皇真正后裔,奉前明宗祠;祭明皇之陵,布告臣民,知我朝为明复仇之事毕,修明朝正史以示灭国不可再复……”
    康熙听得神采焕发,不禁欣赏地看了郭琇一眼:这样一个人才,明珠怎么弄的,竟似一点也不知道!
    “至于朱三太子之流,”郭琇又道,“原系图谋不轨之奸宄,应着大理寺、刑部,明旨严捕,以端视听而正国典——如此,何愁民心不稳,天下不治?”
    康熙静静听完了,点头微笑了一下,庄重地坐回椅上,朝外边喊道:“索额图,你们几个进来,叫李德全三个也来,听朕发落!”
    上书房大臣及武丹等侍卫、太监,因未奉圣旨,一直都在原地站着,眼见天色渐暗,康熙和郭琇兀自在屋里谈论,正没头绪,听见传唤,武丹忙命人掌灯。李德全听了康熙口风,心知不妙,临进来,将海东青后腿使劲拧了一把,那海东青疼得“嘎”地一声大叫,叫得康熙目光一跳。
    “高士奇草诏!”康熙平静地口授道,“郭琇犯颜直谏,语虽多有不敬,然体国公忠之心皎然如月。所言过激之词,朕不加罪——着郭琇补……都察院右都御史之职!”
    都察院右都御史乃是都察院六科十五道监察御史副长官,不但有独立弹劾权,并允许“风闻奏事”——即或弹劾不实亦不反坐,秩在从一品。郭琇是已革道员,谪为从五品,骤然之间一跃为台阁大臣,这样的提拔,立国以来可谓闻所未闻。明珠和索额图不禁对望一眼,不知郭琇在屋里说了些什么,陡然间大蒙圣眷。高士奇也是一震,抬头看了看康熙,忙又下笔急急书写。
    “……着赐单眼花翎,与六部大臣同朝列班侍候。”康熙一边想,一边口授,“太监李德全等三人,横行违法,擅殴职官,咆哮公堂,谎言欺君,应即处斩——”
    话未说完,李德全三个人早吓唬得魂不附体,趴在地下捣蒜般磕头求饶。康熙微笑道:“你们犯了国法,求朕没用。郭御史弹劾你们,朕也只能依法而行……俗语说求人不如求己,这得郭琇撤回原奏才成啊!”三个人听了,忙转身趴过来,泪眼汪汪看了郭琇一眼,匍匐着哀求乞恩。索额图心知康熙用意,见郭琇争足了气,便笑道:“郭大人,瞧我的薄面,撂开手,恕了这三个杀才吧!这些贱东西不懂事,倒可怜巴巴的,皇上的海东青,得李德全侍候才行啊!”
    郭琇已愣了一下,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直到索额图代为求情,方清醒过来,挪动了一下身子结结巴巴奏道:“臣谢恩……臣焉敢……”镇定了一下才说得流畅了些,“臣非不识抬举,敬请皇上收回成命。臣以戴罪之身,无尺寸之功,以一言之合,蒙此大恩,恐开诸臣幸进之心,求圣上明鉴!至于李德全三人,臣在三河衙已经动刑杖责。人谁无君父?君父谁不要颐养承奉?又有索中堂讲情,臣即免奏三人欺君之罪。”明珠低头想了想,上前躬身道:“皇上,郭琇所奏有理,应待郭琇立功之后,再加封赏,可免去内外臣工少一些议论。”索额图也道:“一下子升得太高,恐人心难服,于郭琇也没有好处。都御史乃是国家重器,如此轻授,恐臣下议皇上黜陟随心。请皇上圣鉴。”
    “那就先授监察御史吧!”康熙笑着起身道,“其实只要考察实在,多升几级又有何妨?明珠,你当初也不过是个小侍卫,一日之内连迁七级,晋为副都御史。高士奇你说呢?”高士奇笑道:“就是这个话。像郭琇这样儿犯颜批鳞,生死不顾的人,确有古代烈臣之风、御史品德,奴才心服之至!”“不怕你不服,此人识见不在你之下,胆量比你大得多!”康熙笑着起身道,“朕今日着实乏了,得歇息一下。你和郭琇参酌一下,将他的条陈拟出几道旨来,回京后见了熊赐履,由上书房议定,用玺明发!嗯……另外拟旨给施琅,叫他将备战详情奏来,若备战已毕,即可相机下海作战——朕急着要南巡呢!”
    康熙二十二年的夏季北方多雨,南方多风。东风从南太平洋过来,吹得万顷波涛白浪山立。赖塔如数交完了十门精制的红衣大炮,十万枝火箭,便奉到圣旨,带了一大群姬妾儿女,乘官舰调任回京。福州城只留下主战派总督姚启圣和水师提督施琅,战争的气氛立时显得浓重起来。自三月奉到康熙敦促备战的诏谕,施琅便命将三百艘炮舰调去海口。魏东亭及时调来江南绍酒五千坛、生猪两千头、活羊五百只并三十万石白米犒军。施琅绷得紧紧的心方略觉宽松。半个月间,但闻各营猪羊哀号之声不绝。
    姚启圣接到南京海关总督署新拨来的五十万饷银,一刻不停便打马至中军来见施琅,夹道旁军营俱都是吃饱喝足了的兵士,三五成群聚着,有的角力、有的练箭,还有的蹲马步、举石锁、站桩、走浪桥、荡秋千……总兵陈蟒带着十名操练优胜的军士,披红戴花游示三军。兵士们挤挤挨挨夹在箭道边,取胜的得意洋洋,败了的鼓噪不服,嚷着“明日再比!”姚启圣不由暗自欢喜。进了官厅,因见施琅独自一人盯着海域图沉吟不语,姚启圣不禁笑道:“仁兄,士气高得很,你真不愧水师名将,治军有方啊!”
    “天心厌割据,军心来自天心。”施琅一边让座,微微笑道,“也多亏了启圣兄谆谆教谕,军士们都已懂得‘以战致太平,以战求一统’的道理。”施琅目光幽幽一转,又道,“不过……畏惧水战的仍旧大有人在啊!你只瞧见了一面儿,暗地里的事哪里知道——有不少人用砖瓦刻下自家姓名、籍贯埋在沙土地里。”
    姚启圣默默听着,阴沉沉从嘴里迸出一个字来:“杀!”施琅一哂,说道:“光靠这个不成。刚到福建时,不是也曾杀过十多名逃兵,可以后依旧有人自断胳膊、自断腿的,甚或有自杀的——他宁肯让你杀在陆上,不愿下海!可见杀人不是法子。前日巡营,我撞见一个埋砖头的,不但没罚他,还夸奖了他!”姚启圣失笑道:“这样的怕死鬼,你用何词表扬呢?”
    施琅用手比量着海域图,头也不抬地说道:“我称赞他抱必死之心,舍身成仁,决意东下琼岛,为国家立功……”姚启圣不禁哈哈大笑。“你别笑,这是人情天理,不见得都是怕死。练兵几年都是在内河内湖,谁也不曾真的下海打过仗,心里不踏实嘛。”
    二人正说话,却见蓝理按剑大步进来,禀道:“二位军门,文华殿学士李光地大人奉旨来见!”
    这消息昨日在邸报上已见过了,原想李光地三五日后才能到福州,不料来得如此之快。施琅不禁诧异地看了姚启圣一眼,姚启圣笑道:“李安溪这赌注全押在你身上了,自然着急。年轻人心性,有什么猜不透的:这一仗打好,上书房辅臣是跑不了的!”施琅也是一笑,说道:“到底你们读书人,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放炮,开中门迎接天使!”说着,二人联袂迎了出来。
    李光地道了圣安,手捧敕旨昂然而入,他身着九蟒五爪袍子,缀着锦鸡补子,起花珊瑚顶子下一条油亮的辫子直拖腰间,粉底皂靴踩得橐橐有声,板着脸直趋中厅,南面站定了,看了看施琅道:“施琅接旨!”
    “臣,施琅恭聆圣谕!”
    李光地点了点头,展开手中御诏读道:
    渡海进剿台湾逆贼,已累下诏谕,朕期之殷切,惟因关系重大,不便遥定。今着李光地前往宣明朕旨,务期早日兴军东下,以免旷师持久。着加封施琅右都督职衔。钦此!
    “谢恩!”施琅深深叩下头去。
    当下寒暄了几句,李光地、施琅和姚启圣便分宾主坐下。虽然连日快马奔驰,星夜赶路,李光地却半点倦容也没有,只略用了几口茶,便道:“圣谕宣示得极明白了,学生急着赶来,就是因为皇上有些着急,施大人连连上章,都说承旨相机渡海,但至今仍无消息,因此特命学生前来查看,不知将军作何打算?”
    “大人,”施琅听过诏旨,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快,不知怎的,他怀疑对面这位盛年得意的尚书在皇上跟前说了什么话,干笑一声道,“如若圣上因下官未能渡海,加封都督之职催促,这职衔下官断断不敢领受。兵凶战危,必有全胜之道方可进兵,岂能草率从事?琅自受命以来,夙兴夜思,想的只有一件事,绝不为私仇而意气行事,不使皇上体念台湾苍生之仁心付之东流,岂敢拥兵不进,养敌自重?”这句话直捣胸臆,李光地的脸不禁微微一红,这诏旨确实是他拟的,如今听了施琅的话,倒像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作为道学名儒,他的自尊心不免被刺得一痛。良久,李光地方道:“施将军,不要误会么!将军所统军队皆是北方带来,加上福建本地水师,皇上恐不便统一指挥,特意加这一封,这是朱批,你一看就明白了。”姚启圣抚着长须道:“还是圣虑周详,以右都督之职指挥全军,确是便当得多。请晋卿放心,我福建兵马,连我在内,咸听施大人调度!”
    “练兵本为打仗,”李光地皱眉沉吟道,“一直拖了这么长时间,这是不成的。去岁冬,皇上即有意命你们进兵,一直没有动,不知是什么原故?”“我在等呀!”施琅说道,“时机不成熟,怎么能贸然下海呢?”李光地身子一倾,似笑不笑地问道:“还要等,等什么?”
    见李光地一脸不自在,施琅的心不禁一沉,手指敲着手背,慢吞吞道:“等风!李大人须知,船行得有风!”
    “风!”李光地格格笑道,“学生就是福建人,此地冬有朔,夏有熏,秋有金,春有和,四风俱全。学生一路赶来,日日都有风,将军何以不肯进兵?”姚启圣看了施琅一眼,他是主张用北风的,但见李光地下车伊始,便急于用兵,不知用兵艰难,心中微微上火,冷冰冰说道:“打仗不是咏月吟风,一个不慎,数万生灵就要涂炭,并非什么风都能用,请晋卿兄明察!”李光地以钦使身份前来督战,一下马便觉二人都带着别扭,心里便不高兴,沉思片刻,吁了一口气,笑道:“光地白面书生,不懂军事,倒要请教,什么风最宜出兵?”
    “南风!”施琅道,“我等南风,没有南风,不能下海!”
    李光地大笑道:“如此说来,我得好好等着了!倘若下海时是南风,中途又吹起东风,又要回师,岂不成了儿戏?”
    施琅没有立即回答,上下审视李光地,半晌才道:“为将不识天文,不明地理,不知风候,那是庸将!李大人,你一力赞同收复台湾,数年来苦心孤诣为我筹备粮饷,远见卓识,我十分佩服。圣上委你来督军,这原没什么说的,若像你今日这个督法儿,施琅甘愿退避三舍,由大人统兵下海,如何?”听施琅要撂挑子,李光地头脑方冷静下来。康熙原意是让他以钦差身份前来巡视,并没有督军名义,这违旨之罪,承当不得。他是饱学儒生,前明太监督师掣肘将帅,不知误了多少军机,自己岂可因一时意气贻千古笑谈?想到这里,李光地已换过一副笑脸,拂了拂袍子叹道:“琅兄,语重了,兄弟可吃不消。我这个钦差是到岸边来擂鼓助威的,绝无代庖之意,务请将军谅解我的苦心。”
    姚启圣听着,觉得李光地这话十分诚恳,也不似刚落座时那样盛气凌人。他和陈梦雷是朋友,原有些鄙夷李光地,想让施琅这个倔头儿去碰一碰,听至此,觉得事体重大,便出来和解道:“大家同事一君,共办一差,心里想的都一样。晋卿身负圣命,自然要催促用兵,老施也是怕万一有差池,耽误了皇上大事嘛!晋卿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了,来人——办酒,为钦差大人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