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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牺牲色相
    仔细问了刘丽川派来的信使前线情况,吴超越才发现自己多少有点误会了刘丽川,反攻镇江并不是杨文定和刘丽川两个人的主意,而是钦差大人向荣和新任江南提督邓绍良的杰作,并且是通过了咸丰大帝圣旨批准的战术计划,江阴清军也是不得不遵旨行事。
    但也不是完全冤枉刘丽川,吴超越早就一再强调过江阴重地对上海大后方的重要性,在向荣和邓绍良等人并没有点名让上海团练参战的情况下,利欲熏心的刘丽川根本就没征询过吴超越的意见,一口就答应帮着杨文定反攻镇江,还厚颜无耻的伸手向吴超越要子弹要手雷弹,拿老吴家的宝贵银子为他争功挣官职。
    受运输条件制约,连嫡系练勇都没能全部武装完毕,吴超越当然不想再给刘丽川半颗子弹,同时吴超越更不愿刘家军参加镇江反击战,但是又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明文制止刘丽川参战,迟疑许久都是犹豫不决。
    还好,吴超越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相当靠得住的幕僚赵烈文,遇事已经有人商量,而把赵烈文叫到面前说明情况后,赵烈文也立即告诉吴超越道:“慰亭,这事不能反对,更不能用公文明令禁止刘丽川参战。刘丽川虽然是你的部下,但他的背后现在站在江苏巡抚杨文定,你如果公然禁止刘丽川参战,不仅会授人与柄,将来反攻镇江失败,说不定镇江惨败的大黑锅都得让你背了。”
    吴超越皱眉点头,神情苦恼的说道:“这我知道,我如果坚决不准刘丽川参战,那么将来反攻镇江失败,杨文定和邓绍良这些人肯定会一口咬定,说是因为我扯他们后腿,他们才打了大败仗。但我如果同意让刘丽川参战,如果镇江打不下来,又把这支勉强能守下江阴的军队赔进去,那我的麻烦肯定就更大了。”
    “不是如果镇江打不下来,而是肯定不可能打下来。”赵烈文语出惊人,说道:“在愚兄看来,朝廷这次决定发起的镇江反击战,完全就是皇上朝廷瞎指挥、向荣推卸责任、邓绍良硬赶鸭子上架的结果,毫无半分胜算,战事未开,就已经注定了要遭到惨败。”
    早就发现赵烈文不是很待见咸丰大帝和满清朝廷,吴超越对赵烈文的这番话倒是没有半点惊奇,赵烈文则是益发放肆,又说道:“慰亭,向荣屯兵孝陵卫,在江宁城东二十里处建立江南大营,你以为他真的是为了攻打长毛主力光复江宁?恰恰相反,他这么做实际上是最高明的消极畏战,躲避与长毛主力决战!”
    这里必须得介绍一下向荣和清军江南大营这边的情况了,前面说过,因为咸丰大帝的再三逼迫,向荣被迫带着五万清军进兵江浦,而杨秀清出于战略考虑,选择了主动退让拱手交出江浦小县,让向荣白拣了一个光复江浦的功。然后向荣又在咸丰大帝的逼迫下硬着头皮南渡长江,绕道摸到了孝陵卫,在野战中和太平军多多少少干了两场小仗,然后杨秀清就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又突然选择退兵守城,向荣也乘机在孝陵卫安营扎寨,建立了在历史上小有名气的江南大营。
    再接着,非常荒唐的一幕就发生了,在南京老巢被向荣直接威胁的情况下,太平军一边以翼王石达开为西征主帅,出兵反攻太平府、芜湖和安庆等上游城池,一边以李开芳和吉文元部为北伐军,取道六合、滁州攻打凤阳,两路分兵就是不理会近在咫尺的江南大营。而向荣则一边大喊口号就夺回南京光复江宁,一边与二十里外的江宁太平军相安无事,互不侵犯。
    言归正传,听了赵烈文提出的问题后,早就对这点充满疑惑的吴超越也马上反问道:“向荣建立江南大营,和长毛主力对峙,实际上是为了消极畏战?此做何解?”
    “向荣与洪杨发逆已有默契!”赵烈文更加语出惊人,道:“愚兄不敢说向荣与洪杨发逆暗中勾结,却可以肯定他们已有默契!洪杨发逆默许向荣屯兵孝陵卫,让向荣给朝廷一个交代,也让朝廷不敢调动向荣大军;向荣则默许洪杨发逆开疆拓土,专攻朝廷兵力空虚之地扩大地盘,互惠互利,皆大欢喜!”
    赵烈文的分析一度让吴超越有些震惊和诧异,但是再仔细琢磨后,吴超越却又发现这点绝非危言耸听,目前的局面确实对太平军和向荣都十分有利。太平军只需要拿出少许力量就可以牵制住向荣的主力,乘机腾出手来开拓疆土;而向荣只需要驻扎在孝陵卫就可以给满清朝廷交代,再不用担心被咸丰大帝一日三催的逼着和太平军冒险决战——这么皆大欢喜的事,要说向荣如果和太平军没默契没交易,恐怕连鬼都不信。
    察言观色,见吴超越已经认可了自己的分析,赵烈文便又继续说道:“所谓的镇江反击战,其实也是向荣和洪杨发逆达成默契的产物!现在的情况,鬼都知道镇江不可能打得下来,但向荣却上表请求发起镇江反击战,其目的不外乎还是给朝廷一个交代,让朝廷觉得他即便按兵不动也同样万分重要,最起码可以让长毛腾不出手来增援镇江。”
    “但实际上呢?镇江这一战不是他向荣打,打输了是别人的责任不****鸟事,是邓绍良和其他人没用。但真要是发生了奇迹让邓绍良打下了镇江,功劳又绝对少不了他向荣一份!进可攻退可守,无论输赢他向荣立于不败之地,向荣这位钦差大人的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叫人佩服!”
    “确实让人佩服。”吴超越点了点头,由衷的钦佩了一句,然后又咬牙切齿的说道:“但是这王八蛋坑苦了我,本来只要杨文定和刘丽川他们守住江阴,我在上海就可以高枕无忧。现在向荣这个老王八蛋硬逼着杨文定反攻镇江,我的麻烦就大了。”
    “麻烦是非常大。”赵烈文在这上面的看法既相同又大不相同,说道:“但是慰亭,我认为你需要担心的并不是丢光刘丽川的军队,也不是江阴的存亡问题。在我看来,刘丽川的练勇和江阴都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见吴超越疑惑看向自己,赵烈文这才解释道:“慰亭,你千万别小看了我们那位抚台杨大人,道光十三年进士,只用了十七年时间就从一个六品主事爬到一省巡抚封疆大吏的位置,岂能是善与之辈?向荣那点如意算盘他能看不穿看不破?退一万步说,就算杨文定看不穿向荣的真正用意,以他老人家的脾气性格,又怎么会真的带着军队和长毛死拼到底,宁死不退?”
    想到杨文定从江宁跑到镇江,又从镇江跑到焦山跑到江阴的光辉历史,吴超越倒也重重点了点头,认可赵烈文这一分析。而赵烈文则又说道:“由此我敢断定,杨文定就算被朝廷和皇上逼着参与反攻镇江的战事,也必然会想方设法的偷奸耍滑,尽量避免与长毛正面交战,稍稍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会马上带着军队逃回江阴。所以在我看来,你大不可为江阴和刘丽川练勇的安全担心,你真正应该担心的,是更重要的另一点!”
    “更重要的另一点?”吴超越楞了一楞,再稍一盘算后,吴超越脱口就说道:“我也被逼着参加反攻镇江的战事!”
    “不错,你最应该担心的,就是这点!”赵烈文斩钉截铁,又说道:“向荣虽然没权力调动我军到镇江参战,但杨文定却有这个权力,他这个江苏巡抚如果以公文命令你这个宁镇守巡道率军到镇江参战,你去还是不去?”
    吴超越皱紧了眉头,这才发现自己最应该担心的其实是这点——如果巡抚杨文定以公文命令自己这个部下率军到镇江参战,自己拿什么借口拒绝参与这场必败之战?军士尚未训练成熟,武器弹药不足,这些借口杨文定会听吗?满清朝廷和野猪皮九世咸丰大帝会听吗?
    担忧之下,吴超越只能赶紧向赵烈文问道:“既然如此,如何应对?”
    “未雨绸缪,向杨文定低头求和,谋求与他建立利益同盟。”赵烈文回答得很简捷,然后又飞快说道:“慰亭,我知道你们吴家和杨文定有过节,让你向他低头求和肯定很丢面子。但是在官场之上,会为官者为了利益,那怕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都可以携手合作,就是不知道你能否做到这点。”
    赵烈文在这点上又小看了一些吴超越,吴超越是属刺猬的不假,但孰轻孰重的道理吴超越却比谁都明白。所以吴超越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马上就说道:“这点没问题,杨文定是我上司,也是我的长辈,向他低头算什么丢面子?我没问题,就是不知道杨文定那里会不会有问题。”
    “杨文定那里更不会有问题。”赵烈文想都不想就答道:“慰亭你忘了,之前你主动提出给杨文定派去援军帮他守江阴,他不但一口答应还把你派去的援军倚为长城,这点就足以说明杨文定是个分得清楚轻重的人。所以你只要向他低头,也让他知道接受你的低头求和,对他也同样有利,那他就绝不会拒绝。”
    “那具体该如何做?”吴超越赶紧又问道。
    “让我去一趟江阴,替你去向杨文定低头求和。”赵烈文答道:“我当面告诉他,只要他别硬把你拉进镇江战场,到了镇江反击战失败他被迫退守江阴的时候,倘若长毛紧追不舍,你就一定会出兵给他帮忙,全力帮他打一个胜仗,给朝廷一个交代!”
    “杨文定会答应吗?”吴超越不放心的问道。
    “他一定会答应!”赵烈文回答得斩钉截铁,道:“这次镇江反击战是向荣策划发起,新任江南提督邓绍良担任前线总指挥,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杨文定不会担心镇江大败后朝廷会拿他当替罪羊,需要担心的只是长毛对他紧追不舍,选择以江阴为下一个目标。你答应帮他全力固守江阴,正对他的胃口,以他的老奸巨滑,不可能不答应!”
    觉得赵烈文的分析很有道理,吴超越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马上就说道:“惠甫,那就麻烦你辛苦一趟,我拿一万两银子给你,任你支配。”
    “谢慰亭信任。”
    赵烈文拱手,也确实很激动于吴超越对他的信任和言听计从,吴超越则一挥手,笑道:“说错了,是我谢你才对吧?有你惠甫在,官场上的事,我再不用操心了!”
    …………
    被赵烈文料中,当他代表吴超越赶到江阴与杨文定暗中交涉后,出了名小心眼的杨文定虽然拿捏刁难了他一番,最终还是收下了赵烈文双手奉上的六千两银子,点头答应与吴超越建立攻守同盟,也答应绝不征调吴超越到镇江参加这场必败之战。赵烈文大喜道谢时,杨文定却又说道:“先别急着谢,赵师爷,口说无凭,吴道台是不是还得再拿出点什么实际的东西来做保证?”
    赵烈文楞了楞,心说你老人家都已经收下六千两银子了,难道觉得还不够?再稍一转念后,赵烈文还误会了杨文定的意思,便小心翼翼的问道:“抚台大人,那年节敬奉加一倍够不够?”
    “赵师爷误会了。”杨文定笑吟吟的说道:“吴道台建军练兵,买枪买炮囤积粮草,正是处处都要用钱的时候,本官怎么能忍心还要给他在这方面增加负担?要他把年节敬奉再加一倍?”
    “不是要银子?”赵烈文再是聪明过人这次也猜不到杨文定的真正用意了,只能是更加小心的问道:“那么抚台大人,那你要吴道台做什么?”
    “本官与刘丽川刘练官闲谈时,听刘练官言道,吴道台不仅至今没有婚配,还连亲事都没有订。”杨文定笑得更加轻松,也笑得无比奸诈,道:“老夫有一孙女,今年已有十三,与吴道台的年龄大概相仿……。”
    赵烈文算是彻底服了杨文定这条老狐狸了,也无比钦佩这条老狐狸的目光长远——吴超越虚岁十八就已经当上了正四品道台,又能征善战前途无量,正是一支可遇而不可求的潜力股,杨文定逼着吴超越娶他的孙女,不仅为他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多争取了一份保证,还可以更加名正言顺的差遣吴超越为他所用,一箭双雕的如意算盘,打得丝毫可绝不比另一条老狐狸向荣差!
    明白杨文定的如意算盘也没办法,正有求于人,赵烈文也只能是硬着头皮答道:“抚台大人,兹事体大,请恕学生不敢为慰亭做主,此事学生只能如实禀报吴道台,请他自行决断。”
    “没关系,你回去告诉吴道台吧,老夫等他的好消息。”出了名小心眼的杨文定难得大度一次,点点头就同意了可以耐心等吴超越的答复。
    杨文定这么做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江宁大战时杨文定找借口抢先出城逃命,镇江大战时杨文定再度弃城而逃,事实上当时咸丰大帝都已经下旨把杨文定给逮治问罪了,全是因为吴超越派兵帮杨文定保住江阴又勉强打了一个胜仗,还抓了一个太平军将领,咸丰大帝才给杨文定改了一个降三级戴罪留用的处罚。
    当时的杨文定其实就已经想和吴超越缔结利益同盟的心思,但因为此前和老吴家过节太深,杨文定实在拉不下面子主动向老吴家低头求和,现在吴超越既然迫于形势主动向杨文定伸来了橄榄枝,杨文定当然得抓住机会把手里的权力卖一个好价钱,乘机与吴超越缔结更为牢固的姻亲关系。
    …………
    做为一个穿越者,吴超越当然不能接受迎娶一个连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的女孩做媳妇,更不忍心把一个虚岁十三实际上最多只有十二岁的小箩莉压在身下蹂躏。所以听到了赵烈文带回来的杨文定要求后,吴超越当场就傻了眼睛,也许久不敢做出决定,犹豫到了最后,吴超越也只好采取拖字大法,咬牙说道:“等等看,等等看再说,或许用不着到那一步。”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残酷的事实很快就彻底粉碎了吴超越的美梦,在明眼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清军反攻镇江的战事终于还是轰轰烈烈的展开了,按照钦差大臣向荣的调度,新任江南提督邓绍良率领八千清军从江南大营出发,走陆路向东进攻,总兵和春指挥三千水师从水路前进,京口副都统文艺率领两千清军从丹阳出发北上,杨文定也率领两千五百余名七拼八凑来的兵勇从江阴逆流而上,配合诸路兵马四面夹击镇江城!然后……
    然后,理所当然的出师大败!清军前线总指挥邓绍良率军在甘棠桥与文艺会师后,探得太平军镇江守将罗大纲分兵去守瓜州,镇江城内兵力比较空虚,邓绍良和文艺贪功之下挥师前进,结果中了太平军的埋伏,乘着太平军与清军会战于观音山的机会,埋伏在釜鼎山树林中的太平军突然杀出,猛攻清军背后,清军大败而走,被太平军阵斩三百余人。
    再然后,按约定应该进攻瓜州岛的和春和总兵理所当然的向朝廷奏报,说太平军在镇江瓜州一带守卫严密,炮台众多,无机可乘找不到进兵机会,清军水师只能被迫退守旧江口。而杨文定杨抚台更滑头,刚收到这个消息,马上就躲到了太平州江心岛上,借口无法与邓绍良等部取得联系,再也不肯向镇江前进一步,还连睡觉都是在船上,随时准备向江阴跑路。
    在这样的情况下,钦差大人向荣和前线总指挥江南提督邓绍良这两位一品大员理所当然的想起了大清名将吴超越,虽然没有权力直接调遣吴超越率军到镇江参战,却也异口同声的逼迫有这个权力的杨文定下令征调吴超越到前线参战。杨文定则一边先替吴超越随口解释训练和武器方面的问题,一边笑吟吟的派人把向荣和邓绍良等人的书信送到上海,让吴超越自行决断。
    吴超越当然很明白杨文定的意思——今天不答应娶他孙女,杨文定明天就能扛不住向荣和邓绍良的压力下令征调吴超越到镇江参加这场必败之战!被迫之下,吴超越也只好含着眼泪向赵烈文吩咐道:“惠甫,替我回信给杨文定,告诉他,我马上派人去他的定远老家,向他孙女求亲。”
    “慰亭,决定了?”赵烈文苦笑问道:“你真打算娶杨抚台的孙女了?”
    “反正是要娶的,娶就娶吧。”吴超越哭丧着脸说道:“我爷爷也成天就逼着我娶妻成亲,与其让他硬给我娶一个没见过的,不如拿来给我自己做买卖。”
    看到吴超越如同死了爹娘的痛苦表情,赵烈文想笑不敢笑,也只能是赶紧提笔替吴超越写信,帮吴超越答应接受杨文定的敲诈勒索。吴超越则仰天长叹,“造化弄人啊,想不到我也会有牺牲色相这天,更想不到我的终身幸福,竟然是被我自己给亲手毁了啊!”
    “上帝保佑,但愿杨文定那个孙女长得还过得去,不要长得太漂亮,只要过得去就行。耶稣保佑,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