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问题之初解
一国兴衰之大故,虽原因复杂,其来者远,未可骤详。然考其国人思想,视儿童重轻何如,要亦一重因也。盖儿童者,未来之国民,是所以承继先业,即所以开发新化。如其善遂,斯旧邦可新,绝国可续。不然,则虽当盛时,而赫赫文明难为之继,衰运转轮,犹若旦暮,其源竭也。将兴之国,靡不重其种息,故富进取之气,而有未来之望。东方国俗,尚古守旧,重老而轻少,乃致民志颓丧,无由上征。且教养不讲,遗传所积,日即于下。虽以自然之惠,或得繁衍,但足以纪数而已。中国亦承亚陆通习,重老轻少,于亲子关系,见其极致。
原父子之伦,本于天性,第必有对待、有调合,而后可称。今偏于一尊,去慈而重孝,绝情而言义,推至其极,乃近残贼。如传言河内郭巨,妻生男,谋曰:“养子则不得营业,妨于供养,当杀而埋焉。”锸入地,得黄金一釜。(见宋躬《孝子传》,又刘向《孝子传》中。)世俗传说且收入《二十四孝》中,正可以见其例矣。中国思想,视父子之伦不为互系,而为统属。儿童者,本其亲长之所私有,若道具生畜然。故子当竭身力以奉上,而自欲生杀其子,亦无不可。凡在蛮荒,类有是制。掠女为婚,食其生息,妇老不育,则并食之。遗意流衍,至于今日,故犹形变而神存。世人之期其子,惟在禄养,俗言:“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又如子女有过,则得自死之,官法不问。(章太炎先生《五朝法律索隐》曾辟之甚详。)而乡曲溺婴之俗,固公行于全国。凡是数者,事异而意同,类以一己之损益,决子孙之生死,比之政吏,但有族制而无政府者也。彼以儿童属于家族,而不知外之有社会;以儿童属于祖先,而不知上之有民族。以是之民为国后盾,虽闭关之世犹或不可,况在今乎?
凡人对于儿童感情,可分三纪。初主实际,次为审美,终于研究。字育之事,原于本能。婴儿幼生,未及他念,必先谋所以保育之方。此固人兽同尔,有不自觉者。逮文化渐进,得以馀闲,审其言动,由恋生爱,乃有赞美。终以了知个人与民族之关系,则有科学的研究,依诸问题,寻其解释。第在中国,则儿童研究之学固绝不讲,即诗歌艺术有表扬儿童之美者,且不可多得。今所存者,但有医术保育之书。而遍视民间,对儿童亦仅禽育而兽爱之,其所予求,但及实际问题而止。性欲主其始,私利持其终,彼其终生,实为自然所漂流,而知调御者谁邪?中国更始,而人民未化,欲求振革,望在来祀。然对儿童问题,天下父母之心既如此矣,若教育者之意见复何如?救治之方安在?此又可深思者矣!
* 刊一九一四年三月二十日《绍兴县教育会月刊》第六号,署名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