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文学书的讨论
雁冰先生:
来信敬悉,《民心》也收到了。自月初以来,很是多病,以至连寄回信也迟延了。至于译稿,更不能如意进行,第二期中我大约可以有一篇短的千家元麿的戏曲(不过千馀字),前已译好,又有一篇《日本的歌》(民谣及新诗不在内)也可以送上。这也是以前起的草,此刻因精神不好,不及另作文章了。鲁迅君恐怕一时不能做东西。来信所说谢吹逸君不曾知道,问别人也没有人知道。
陈胡诸君主张翻译古典主义的著作,原也很有道理;不过我个人的意见,以为在中国此刻,大可不必。那些东西大约只在要寻讨文学源流的人,才有趣味;其次便是不大喜欢现代的思想的人们。日本从前曾由文部省发起,要译古典的东西(后来也中止了),一面看来,也是好意,其实是一种“现实回避”的取巧方法;得提倡文艺的美名,而其所提倡的,也无“危险思想”之虑。中国虽然不是如此,但终不大好。因为人心终有点复古的,译近代著作十年,固然可以使社会上略发出影响,但还不及一部《神曲》出来,足以使大多数慕古。在中国特别情形(容易盲从,又最好古,不能客观)底下,古典东西可以缓译;看了古典有用的人大约总可以去看一种外国文的译本。而且中国此刻人手缺乏,连译点近代的东西还不够,岂能再分去做那些事情呢?但是个人性情有特别相宜的,去译那些东西,自然也没有什么反对,不过这只是尊重他的自由罢了。倘若先生放下了现在所做最适当的事业,去译《神曲》或《失乐园》,那实在是中国文学界的大损失了。我以为我们可以在世界文学上分出不可不读的及供研究的两项:不可不读的(大抵以近代为主)应译出来;供研究的应该酌量了:如《神曲》我最不能领解,《浮司德》尚可以译,莎士比亚剧的一二种,cervantes的don quixote似乎也在可译之列。但比那些东西,现代的作品似乎还稍重要一点。这是我个人的意见,不觉唠唠叨叨的说了许多,请先生不要见笑。
一二,二七 周作人
* 刊一九二一年二月十日《小说月报》第十二卷第二号,原文中沈雁冰回信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