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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话的讨论三
    童话的讨论三
    景深先生:
    对于来信里的议论,我很是同意,没有什么别的可说,现在只就末尾的两节,略略奉答。
    岩谷小波的《世界童话》里所采的《五采石》是神话,《指南车》是神话而且收入历史的了。《孙悟空出世》却是童话无疑,虽然我们还找不出他的出典,但总推想他是本于传述的故事而非著者(《西游记》的)自己的纯粹的创造。中国向来不曾有人搜集童话编纂成书,或加以考证,外国人想要采用,只能独自在暗中摸索,容易发生错误。《聊斋志异》不能算是童话集,虽然里边不少民俗学的资料,可以采取重述;只是我看《聊斋》还是二十年前的事,现在手边又没有这部书,不能确说了。《促织》可以当作“文学的童话”,不过讲给小孩子听,兴味的中心却在那个病孩的变为蟋蟀,他父亲的怎样被杖倒反落在不重要的位置了。文学的童话的本意多是寄托,教训或讽刺,但在儿童方面看来,他的价值却不在此,往往被买椟而还珠:这可以说是文学的童话的共通的运命。我想中国许多的所谓札记小说很值得一番整理研究,其中可以采用的童话材料就可以提出应用。这个办法比较采集现代流行的童话,虽然似乎容易一点,但是文章都须从新做过,也很有为难的地方,这就是来信末节所说的问题了。
    倘若那童话的原本是外国文,这事情还比较的容易,因为文章的组织大抵已经经过斟酌,所要注意的只是翻译的问题罢了。改做中国古文的“志异”等为童话,几乎近于创作,因为那些文人和读者所喜欢的文体都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不很宜于儿童,重述者须得加以取舍,是很不容易的事。关于这个的改作的方术,我还想不出具体的办法,现在只能就翻译的问题简单的一说罢。我本来是赞成直译的,因为觉得以前林畏庐先生派的意译实在太“随意言之,随意书之”了。但是直译也有条件,便是必须达意,尽中国语的能力所及的范围以内,保存原文的风格,表现原语的意义,换一句话就是信与达。现在似乎不免有人误会了直译的意思,以为只要一字一字的原文换为汉字,就是直译,譬如英文的lying on his back一句,不译作“仰卧着”而译作“卧着在他的背上”,那便是欲求信而反不词了。据我的意见,“仰卧着”是直译,将他删去不译或译作“坦腹高卧”以至“卧北窗下自以为羲皇上人”是意译,“卧着在他的背上”这一派乃是字译了。古时翻译佛经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事,如《金刚经》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这一句话,达摩笈多译作“大比丘众共半十三比丘百”,正是相同的例;在梵文里可以如此说法,但译成汉文却不得不稍加变化,因为这是在汉文表现力的范围之外了。所以我所主张的翻译法是信而兼达的直译,这其实也可以叫作意译,至于随意增删改窜的译法只能称作随意译而已。童话的翻译或者比直译还可以自由一点,因为儿童虽然一面很好新奇,一面却也有点守旧的。……来信已经到了一个多月,搁着未曾奉复,今天才一并发表出来,要请你原谅。
    三月二十五日 周作人
    * 刊一九二二年三月二十九日《晨报副刊》,赵景深来信刊三月二十六日《晨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