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恩惠
    张大帅又进山海关来了。除了研究安福以及大虫系徒党以外，我想中国是不大会有人表示欢迎的。然而无论欢迎不欢迎，他总是进来了；这是事实。郭松龄倒戈，所向无敌，中外人士都以为张作霖一定倒了，乃巨流河一役，全军覆没，郭夫妇且以身殉。奉军战胜后，中外人士以为元气已伤，一时当无入关的余力，乃不到一个月，居然卷土重来，直到昌黎以西了。这是什么缘故。我告诉列位，那些尊奉亲日的伙计们除外，这都是日本的恩惠，日本要使我们这可怜的中华和他共存共荣的第一步的恩惠呀。
    郭松龄之败与死，毕庶澄已经说过，日本人应负其责。日本政府之满洲出兵以及白川司令官之禁止南满路作战，张作霖曾通电认为正当，这便是日本助奉的最好的证据。不但如此，这件事就是日本国民中也不是没有人说过。日前偶然见到一张旧报纸，系去年十二月二十日的《中外商业新报》夕刊，乃是东京出版的，在“自由枪”这一栏中载有水野广德的一篇时评，题目grave consequence，大意如左。
    “或云补充，或云增派，无论名目如何，总之是出兵罢咧。我们不详知满洲的实情，此刻关于出兵的是非暂且不谈。但是政府既宣言断不出兵，而忽然改变其态度，其动机如何我们不能无疑，而且对于出兵结果之至为重大亦不能无所忧虑。倘若走错一步，那就难免引起grave consequence（重大结果）来吧？
    “张作霖与我国军阀的关系，到今日再来指示，也觉得太寒蠢了。奉田中老帅为党魁之政友会奋兴跃起号召出兵，并没有什么奇怪。侨民保护呢，张作霖保护呢，肚里的意思不大容易明瞭。遣戍军人以及陆军参谋部之叫嚣出兵正与儿童的喜欢拔他的腰刀同一心理，不足深责，但是出兵之真的危险即在于此。‘实弹发射即勋章’，乃是我国之先例也。
    “政府声明对于张郭两军绝对不干涉。但是这回出兵之精神的作用，满铁沿线之作战限制等，都很明白地实在有利于张而不利于郭。倘若此上再加以遣戍军人的手段活动，政府的声明将成为废纸一张而已。我国信用因了关税会议之结果正在逐渐恢复，这回恐又忽尔消灭，日本将复成为支那国民怨恨之的了罢。向来每逢有事，二重外交必然出现，这是日本的老病。有人说，这回的出兵是在奉天的武官外交对于在北京文官外交之胜利，可以说是适切的评语。”
    水野广德我记得原是一个军人。齐藤昌三著《近代文艺笔祸史》第四章《笔祸余录》中有水野大佐笔祸一节，其文曰，
    “大正十年一月《太阳》上登有一篇文章《军人心理》，作者水野大佐突然得罪革职。其时各报竞论其事，成为一时之问题。有名的战纪‘此一战’盖亦系此人之作。”因此可知水野在日本军人中不失为有识者，故能抉发日本军阀政府之隐微，足供我们的参证。助张倒郭，日本既公然行之，乃更进一步而助张入关。日兵加入奉军作战，我们还未能确信，但朝鲜银行借款一千万，南满路为奉军输送，则已无可讳言。日本以金资及种种便利给予奉军，助长中国内乱，已是彰明较著的事实，我恐无论《顺天时报》及其同调的华人报纸如何狡赖，决不能一手掩尽天下目。日本的恩惠现已普及于我们国人，除尊奉亲日的高等华人外，我们不可忘记这个助长内乱，扶植恶势力的大恩惠，不可不思感激图报。这不是简单的南满撤回补充兵的问题。日本这个恩惠不是随了撤兵就可忘记的，我们即便是东方文明里的最谦和的民族，也得至少在日本所助长的内乱未了结，日本所扶植的恶势力未除灭的期间，要记念着日本的恩惠，尽我们的力去报答。这个运动那时才可止息，其时是中国兴起来了，或是完全灭亡了，又或者是日本自己有了改革。
    * 刊一九二六年一月二十八日《国民新报副刊》第五十一号，署名岂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