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文江的罪
这大约还不是十年或二十年前的事罢,但是想起来总觉得很渺茫的,差不多有隔世之感,总是不很记得清楚了;那个所谓科学的人生观之战。
我不是科学家,更不是玄学家,是个纯粹的门外汉,简单的槛外人,所以对于那论争的经纬横直,鸭跟儿就不明白。但是,我最不喜欢的是道学家,觉得讲玄学的人生观容易让礼教的僵尸来亲近,因此也就不很喜欢他,以为科学的人生观的人比较要好一点。那时两方面的主将,科军是丁在帅,玄军是张励帅,在帅是在地质调查所,励帅是在自治学院;由我们外行看来,在帅的官运一定要比较远些,对他的好意也就自然多些。——然而,一眨眼不知过了多少时光,我们外行的推测完全破产,做政客的倒还是做政客,做科学家的一变而为皇英的高等华人,再变而为孙联帅的淞沪督办,讨赤军兴,便在上海杀戮学生工人了。丁文江一个人堕落不足责,科学的人生观本身也没有罪,但因丁文江而使我们对于中国讲科学的人生观的人开始怀疑,则丁文江之罪大矣。古人云,“言之匪艰,行之维艰,”好做文章或出文存的人切须留意,要预先扪心细想将来会不会露出马脚来。清末文人以文章助成革命事业者至今尚存三人,唯吴稚晖先生始终如一,有老而益壮之概,可以佩服,至于“新文化运动”以来才三千有馀日,回转变化如猫眼睛者已久不乏人,则诚如“孤桐先生”所说之“每况愈下”矣,鞠哉!
* 刊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二十日《语丝》第一〇六期,为“闲话集成(十)”,署名岂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