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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运的说明
    时运的说明
    张友鸾先生日前在副刊上引用我的话,说张竞生时髦的行运到十五年底为止,一交十六年的元旦恐怕运气就要坏了。我确是这样说的,只是说的太晦涩一点了,恐怕有人要看作在谈流年八字,仿佛是“问心处”的口气。所以现在想说明几句,何以张竞生博士的性学会在民国十六年元旦就要倒霉起头了。
    这个原因实在很是简单。因为张博士的《新文化》第一期是十六年一月一日出版的,而这里边充满着乌烟瘴气的思想,所以这个日子是张博士的性学运动上的一个关门,划分他作两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民国十六年以前,他的运动是多少有破坏性的,这就是他的价值之所在。张博士的神交与情玩的学说,我也不敢赞成,但这只是浪漫一点罢了,还不至于荒谬,而其反礼教的大胆则是很可佩服的。《美的人生观》不能说是怎么好书,但是这一点反礼教的精神,打破古来对于性的禁忌,——这两个字我是想拿来译“达步”(tabu)这术语的,——于性道德的解放上不无影响。就是《性史》我也以为不可厚非,他使人觉得性的事实也可以公然写出,并不是如前人所想的那样污秽东西,不能收入正经书的里边去的,虽然《性史》的那种小说的写法容易杂入虚构,并缺少必要的庄重,实在是个大缺点也会有许多流弊。总之这第一时期的工作是颇有意义的,即使有些毛病,也还是瑕不掩瑜,社会上的非难并不十分重要,因为除了几个根据学术加以纠正者外,大都是神经质的禁忌家之抗议,不足挂齿。可是到了民国十六年,从一月一日起,张竞生博士自己也变了禁忌家,道教的采补家了。他在《新文化》的第一期上大提倡什么性部呼吸,引道士的静坐,丹田,以及其友某君能用阳具喝烧酒为证。喔,喔,张博士难道真是由性学家改业为术士了么?我真不懂某君倒喝烧酒有什么意思。照我们的常识来说,烧酒入了尿道,去路不外两端:不是走岔道进了输精管,到了睾丸,结果把精子都做了酒精渍了事,(这条路实在是像田维勤攻怀来,大约不容易走通的,现在不过姑且如此说罢了,)那便是到膀胱里去,与小便混和。这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有丹田,到底是什么东西!这岂不是什么生理解剖书上都不见,只在黄帝素女彭祖蒋维乔的秘诀里才有的么?如不炼丹,有什么田?我猜想张博士不久也会称女子为“鼎器”罢。张博士虽声明不是科学家,但哲学家艺术家常识家也总还未必就是与道教的术士同一罢?
    道教有什么不好?或者要问。老庄一派的道家思想当然是很好的,但这并不是道教。我所深恶的是通俗道教,即是萨满教的迷信。萨满教的特色之一是对于种种事物的禁忌。据说禁忌的起源并不单由于精魂信仰,却是由于心里的爱与惧的冲突;大抵这东西太好了,各人喜欢去惹他,同时却又受着一种制止,“又霸又怕”,遂造成禁忌的那种神圣与污秽混合的性质,而两性的事情又常是大家所最以为好的,所以在这上面禁忌特别繁重,正是极当然的。中国的风化说全以萨满教的禁忌为基调,即幽玄的佛教所有厌女的论调亦未能脱去这个色彩,所以中国历来可以说是充满着道教的邪说,直到民国以后这才发生一点改革运动。但是这已经根深蒂固的迷信要想拔除,实在不是容易的事,须得先有健全的智识,加上高尚的趣味,养成纯净的思想,才能改变过来,不过这也只限于少数的人,至于大多数的老百姓我还不敢怎么说。在这少数的人里面,张竞生博士我们当然算他一个,因为他在过去两三年中的确发了不少的大胆的言论。现在,他却忽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道士,这实在变得太奇了。我们不能说他这回的变化是否由于科学思想之缺乏,但他的变化总是确实的了。变了之后或者更行时运亦未可知,可是那也是别一种时运,与看相算命的差不多,已是另一问题了。
    二月二十三日。
    * 刊一九二七年二月二十六日《世界日报副刊》第八卷第十八号,署名岂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