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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傅孟真先生谈图书馆事书
    与傅孟真先生谈图书馆事书
    孟真兄:
    在四日《北大日刊》上得读尊函,至有同感。北大图书散失在外,共数恐怕不小,这个责任我们的确不容易追寻,但其原因似可一谈。据我的推测,直接的遗失至多不过百分之一二吧,其余恐怕多是间接的散逸,即是由于借书不还之故。以前曾经听到一种流言,说京师大学时代曾经被整车的搬出去过,不过这只是流言,那一年间鄙人流落在外,不曾跨进校门一步,别无耳闻目睹可作证据,而且北大恢复后也不曾清查公布,究竟缺少若干,所以这只好存作疑案。但是十八年度鄙人曾任过一年的北大图书委员会委员长,有一次开会时候,有人提出清查借书的问题,图书馆方面拿出两大厚本的清册来,记明教员及学生某人某人借去什么书若干册,我没有能够仔细计算,但总之这二百页的账簿上都记着欠书的人名,有些人借去的书有二三百本之多,可以说是洋洋大观了。当时我们商定了一个善后方法,借书期满即去信催还,隔一星期去信一次,催至三次仍无回答时,即以遗失论,请借书人照估价赔偿。但是既不还书,又不回答,那么请求赔偿亦必无效,这是可以想像得来的,大家又觉得没有办法,有人主张可按月将遗失书目及赔偿数目在日刊上宣布,虽然未必能够收回赔款,总之表明某书已由某人遗失,某人对于学校欠有若干赔款,比现在那样总要好点,但是大家多赞成息事宁人,这件事也就搁起不再提了。这是鄙人亲见的事实,可以供兄的参考。论借书不还的年代,恐怕至少总有十年以上,论人物则有种种,有的已归道山,有的已往外埠,有的尚在北平而不教北大的书了,有的或者还继续在校,在这许多年经这许多人借去的这许多书——这几千册的中西书籍,自然难免不流到东安市场等小摊上去。我不能断定小摊上的都是这样流出去的书,但是总是大部分吧?要讲补救,治标有两个办法,第一是看见一本便买一本回来,第二是卑礼厚币的恳求借书人赐还借去的书。不过这第二个仍是难于实行,归根结底还只有一个办法。有人要问,这算得一个办法么?是的,这是一个办法,在没有办法之中。
    讲到治本,这完全是学校的责任,第一,学校应该使教员不但能够生活,还要有钱买书。三日两头要参考,离不开手头的书,教员应当自己买,不能十年八年的老借学校的书来用,至于偶尔查考则自己该跑到图书馆去。然而现在教员大都还无力买书,这是一个大缺陷。第二,学校应该有设备完全内容充实的图书馆供人利用,使人家多来馆阅览,少借书出去。这个我想北大亦尚未能做到。鄙人曾对梦麟先生说过,要整顿北大,提倡讲学,该赶紧在松公府将图书馆办起来,有适宜的阅览室研究室,有合用的参考书籍,种种方便,教员学生要读书或著作自然都到那里去,不会像以前的下课之后急忙回家或公寓去了。现在图书馆的地方实在太不行,书也不见得很够罢,平常便都不大想到那里去坐。即以鄙人而论,无学无术,够不上讲什么研究,但是偶然想要看看以广见识,或者想写两三千字的小文,找点参考材料的时候,往往难得找到适当的帮助,结果还只好回敝庐来翻自己买的几本旧书,(近来金价太贵,新书买不起了,)于是一下课就得驰驱回来了。借书券已有六七年没有拿了吧,这或者说是我自甘暴弃也行,实在我不喜欢坐在那里看书,又不喜欢借书,虽然鄙人是必定还的,——这是说有书的话,何况想看的又未必有呢?鄙人以为北大图书馆必须增加刊物扩充地盘这才办得好,这才能够使大家去多看书少借书,而后可耻的现象可以减少消灭。这个先后问题与尊见略有不同,不知以为如何?
    可谈的事尚多,匆匆不及写,改日再谈吧。
    三月五日 周作人白
    * 刊一九三一年三月六日《北京大学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