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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情的通信
    友情的通信
    一 武者小路实笃怀周作人文
    近来时常想起周作人的事来。周作人在新村刚才成立的时候来村相访,又在北京给我们办新村支部。现在对于新村恐怕没有以前那么的热意了吧,但前几年来东京时事情很忙也特地来赴村的东京支部的会。现在这个时候,假如村里有点钱,本来想叫谁去一趟慰问周作人。我自己也未尝没有想去的意思。可是我又想这或者于他反有妨碍吧。不过正如我爱日本一样,周作人之爱支那是当然的事,我的友情不会得使他人对于周作人之爱支那的事引起什么疑惑的。但是我又想,在这个时候还是慎重一点好吧,但是当作友人想慰问他那也是事实。
    周作人以文学者的立场似很尊敬藤村,但别人的著作也是爱读,对于新村的事业却在最深的一点上加以赞成,种种的介绍给本国人。村的工作是大家都是友人的办法,却并不是说对于敌人也应无抵抗的那种主义。爱国心既然是自然的,我们也承认。实际有些支那的青年人同我一起到村里去的时候,谈别的话可以很愉快的谈,讲到日支战争,那支那的青年友人与村里的青年人之间便发生颇剧烈的议论。我承认爱国心是美的,默然的对于双方都怀着好意地听着,可是说到支那似乎是很强的国,就是和俄国或英国对抗也不会失败,我也有点出惊了。
    我和周作人互相尊重感情,不曾提及这种事情。周作人是有品格的镇静的和平的人。他和哥哥鲁迅性质似不同,我觉得鲁迅也是好的人,但同周作人可以自在地说话,日本话能说也很方便。
    我想听听周作人对于谁也不曾表白过的真心话。也想听支那的人们对于日本第一希望什么。听了反正也不能有什么用,但是我想到,可以说真心话的友人在日本人里有一个岂不也好么。至少我想关于一身上的事情,想替代了亲族的人种种地询问看。我想在这些时候所谓村的兄弟正该有用吧。
    新村现在还是太贫弱。但是对于周作人怀着敬意与爱,在这时候发表了,周作人不会感到什么妨碍的吧。
    我们以周作人为新村的兄弟。至少愈益感到友情,这总是事实。我们是衷心祈望他的幸福的人。
    二 周作人寄武者小路书
    启者,久未问讯,甚歉。日前承友人注意,始借读《日本评论》,得见尊著随笔,关于鄙人多蒙垂念,感何可言。夙承高谊,不独感谢,且亦感动,唯别无一事可酬高谊者,不胜遗恨。现今中日两民族正在战斗中,既然别无道路,至于取最后的手段,如再讲什么别的话,非但无用,亦实太鄙陋矣。如或得晤面,则或当说废话发牢骚,亦未可知,但现今写却是不想了。读尊作后甚想奉书,又恐多言,如或使更感到寂寞则亦甚抱歉,故只此不赘,诸希谅察。匆匆。四月二十四日。于北平。
    案,武者小路原文见三月号《日本评论》中,系《牟礼随笔》之一。一个多月以前纪生来说起有这一篇文章,问要看么,我说看看也好。后来纪生拿来,我当时翻阅一过,随即还了他。下一次纪生来时又说及此文,问曾写文回答么,看武者小路也是很寂寞的样子,不妨回答他一下。我口头唯唯,觉得没有什么可写,但礼仪上或者也该寄一封信去吧,于是再向纪生借那册杂志看。不久杂志送来了,我再读了一遍之后,回答益感困难,盖其重要之点我均无词以对也。什么希望我并没有,真心话当然有而不想说,说了正是鄙陋耳。《东山谈苑》卷七云:
    “倪元镇为张士信所窘辱,绝口不言。或问之,元镇曰,一说便俗。”此一则我向来很喜欢,所谓俗即鄙陋也,日本语云野暮。迟延数日始拟信稿,及写时仍删削去其六七,生怕语太俗也,我的本意只在谢其见念之意,即此已足,但此回信能否减少或是否更增多其寂寞,此则我自己也不能知道了。
    廿七年四月三十日,译了后记。
    *刊一九三八年九月十六日《宇宙风》第七十五期,署名知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