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郑言庆正准备和雄大锤出发,郑仁基却派人过来了。
“老叔,大公子有请!”
如果郑仁基是请郑言庆过去,一点都不稀奇。可谁都知道,郑仁基不是很喜欢郑世安,过去几年当中,除了在将军堂外一次短暂的交集之外,两人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即便是回荥阳祭祖,也会错开行程,以免碰到了以后会产生尴尬。
郑世安有些奇怪,“大公子请我?有什么事情吗?”
郑为善低声道:“昨夜荥阳来人了,听说大老爷的身子骨越发不好,恐难熬过这个冬天。大公子请您过去,恐怕就是说这件事。”
“老……爷他,不行了?”
不管郑世安对郑仁基怀有怎样的看法,可是对郑家,对郑大士,始终抱有感情。
好歹和郑大士从小长大,而且是出生入死。
闻郑大士病危的消息之后,郑世安心生悲戚。早先的一点怨念,也随之烟消云散。他连忙把郑言庆叫过来:“言庆啊,和我去一趟洛阳,听说大老爷快不行了!”
郑言庆一怔,倒也没有考虑太多。
“那我们赶快走吧。”
郑世安换上衣服,找来了王正和雄大锤两人。
“大锤子,你去通远市看看吧,如果你觉得行,那就请那个人过来,价钱好商量。老虎哥,你也帮我在这边看一下。我和言庆都过去的话,家里也不能没人。”
对于郑家,雄大锤也好,王正也罢,感情很复杂。
都是几代人依附于郑家的羽翼之下,早年更为了郑家血战沙场,出生入死。说没有感情?那纯属假话!但也不能否认,几年前郑家的一系列举动,是伤了他们的心。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真的能忘记郑家,于是两人点头,分头行动起来。
徐世绩也跟着一起去了,在车上忧心忡忡的问道:“言庆,大老爷不会有事吧。”
郑言庆没有看见郑大士的状况,所以也不好回答。
一行人匆匆来到郑府,才一下车,就见郑府门前车马排成长龙,家奴们正往车上搬运行李。
看样子,情况的确不太好!
言庆等人走进郑府大门,郑为善直接把祖孙二人引到了中堂去。徐世绩去找郑宏毅打听消息了,估计看到这个乱劲儿,心里也不免感到一丝焦虑和担忧。
郑仁基这是要搬家啊……
难道说,郑大士的情况已经坏到了郑仁基不得不离开洛阳吗?
郑言庆正猜测着郑仁基把他们祖孙找来的目的,郑仁基从后堂转了出来,一脸忧虑之色。
“大公子,大老爷他怎样了?”
让郑世安开口称呼郑仁基做贤侄,郑世安还真就叫不出来。索性还是依着早先的称呼,大家听着都省事。郑仁基轻轻点头,摆手示意郑世安和郑言庆坐下来。
“昨日安远堂传信过来,父亲的身子骨越来越差。
特别是入冬以来,情况越发严重。前些日子开始呕血,家里人担心撑不过这个冬天……我昨日已连夜向朝廷请求致仕,朝廷方面也批示下来,同意了我的请求。”
“啊!”
郑世安吃惊的张大了嘴巴。
致仕,等于辞官不做。郑仁基这两年虽然不得已,但多少也是个五品官。郑家虽比不得早年,可若是操作的好了,也不是没有升迁的机会。可他现在一致仕……可就等于断了前程。除非朝廷重新启用他,否则郑仁基这辈子也就没希望了。
见郑世安吃惊,郑仁基笑了笑。
“老叔,你莫奇怪,其实这个想法,我早就有了。
陛下设立六司,我这曹掾的职务,已经可有可无……颜籀走之前也劝说我,不要再留恋这个位子了。以我个人而言,对这个位子也无甚留恋。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如今这洛阳眼见着快要成为都城,情况越发复杂。高颖贺若弼两位大人的事情,与我也是个警醒。父亲病危,我正好借此机会,从这是非之地离开。”
出乎郑世安的意料,郑仁基对他的称呼,倒是显得颇为尊重,甚至听着很亲热。
他轻轻颔首,表示理解郑仁基的这番言语。
“这是父亲写来的书信,他的意思也是让我离开洛阳。
不过父亲在信中提到了您,要我务必请您一起回去……他说,想要和您见上一面。”
郑言庆闻听,心里蓦地一动。
有一种奇怪的直觉,郑大士要请郑世安回去,并不只是为了见上一面那么简单吧。
有心想替郑世安拒绝,但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而且,看郑世安那激动而焦躁的模样,郑言庆也清楚,他恐怕无法劝说郑世安拒绝。
郑世安连连点头,“大公子,那咱们何时动身?”
“当然是越快越好,天黑前咱们动身的话,前半夜之前就可以抵达偃师,最迟后日晌午,应该能回到荥阳。”
“那我立刻回去准备。”
郑世安拉着言庆的手,起身就要往外走。
郑言庆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扭头疑惑的问道:“郑叔叔,世绩他也要去荥阳吗?”
“世绩的事情,有一点麻烦。”
郑仁基蹙眉回答道:“依着他父亲的想法,是想让他在洛阳就学,将来可以求取功名。我已经帮他疏通了关系,来年开春若能过了考试,就可以顺利就学。
我父亲的意思,也是希望能让世绩留在洛阳,毕竟在这里眼界能宽些,对他有好处。”
原来如此,看样子郑仁基已经拿定了主意。
可不知为什么,郑言庆总觉得有些古怪。但他又说不清,究竟什么地方有问题。
郑大士病危的事情应该不会有假!
这年头极重孝名,即便是郑仁基想耍什么花样,估计也不太敢拿这样一个名目出来。
“言庆,你就别回去了!”
“为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郑世安突然庄重的说道:“李基先生不是来信说,为你找好了老师吗?大老爷这一病,估计一时半会儿的不会结束。你回荥阳的话,万一你那老师找上门来,而你又不在,岂不是错过了大好的机缘?你如今,求学为重。
大公子也说了,洛阳这地方眼界宽广,能历练人。
连徐世绩都要留下来,你更不能走……荥阳太小,我怕你回去,耽搁了你的前程。”
说起来,荥阳不算小。
在河洛地区,是除却了洛阳之外的第二大城市。
然则洛阳现在有成为都城的趋势,和荥阳之间的距离,只可能是越来越大。所以郑世安还是希望言庆能继续留在洛阳。按照他的想法,等回去见过了郑大士,他也要回来。
郑言庆不太乐意,可郑世安的态度却非常坚决。
回到竹园之后,他请王正留驻此地,可以照顾郑言庆。
然后就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骑上了那头青驴,赶回洛阳城与郑仁基汇合一处。
正午时分,徐世绩骑着一匹马,带着自己的衣物过来。
“言庆,宏毅和大公子他们回去了,郑管家留下来照顾这边的产业。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住在你这边比较好。下午郑管家还会送来一些书,是大公子留给你的。”
“留给我?”
郑言庆诧异的看着郑宏毅,心里不禁奇怪:我和郑家,何时有这么好的交情?
这年月的书籍,可是非常珍贵。
原因无他,这印刷术还处于雕版印刷的阶段,一册书籍的成本,非常昂贵,不是普通人能够买回家中收藏的东西。郑言庆倒是知道活字印刷术这个说法,但也只是隐隐约约的了解了一个大致情况。好像活字印刷术是用泥烧成‘字’?可具体如何操作,如何成型,他还真就说不上来。这是个概念,但需要合适的机会和场合传播出去。否则的话,谁又会在意他一个刚满十岁的小孩子,信口雌黄呢?
“世绩,大老爷真的病危了?”
徐世绩点点头,“我问过宏毅,他说昨天下午传来的消息,而且家里面好像有些波动。太多的情况宏毅也说不清楚,只说为了大公子辞官的事情,夫人还和大公子吵了一架……我琢磨着,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宏毅好像不愿意回去。”
若是这样子,那郑大士到真可能是病危了!
郑言庆挠了挠头,帮着徐世绩把东西往竹楼里搬。竹园现如今一共有三座竹楼,还有七八间竹舍。言庆占了一座,郑世安占了一座。还有一座竹楼,之前本是杜如晦霸占。不过杜如晦现在走了,倒是空了下来,正好可以供徐世绩入住。
郑世安走的很匆忙,以至于没有等到雄大锤回来。
直到午后,快酉时,天都已经擦黑了,雄大锤才带着四个青年,回到了竹园。
“大鼻子回荥阳了?”
雄大锤非常意外。不过听说是因为郑大士病危,所以才把郑世安叫回去见最后一面,他倒也不是很惊讶。毕竟算起来,郑世安跟着郑大士,已将近六十年光阴。
“那我也搬过来住吧……”
“你家里不管了?”王正问道。
“雄威如今也能撑起门面了,家里的事情用不着我去操心。我搬来这里,也能顺便照顾一下言庆。大鼻子把他这乖孙子留下来,要是出了岔子,我可交代不过去。”
对于雄大锤和王正搬过来住的事情,郑言庆倒是不太反对。
他目光落在了和雄大锤一起过来的四个青年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着。而那四个青年,也正打量着竹园。可以看得出来,这四个青年之中,当是以那个年纪最小的为首。
准确的说,那还是个少年!
看年纪大约有十七八岁,有些单薄,文文静静的,甚至还有些羞涩。
“庆娃儿,他叫沈光!”
雄大锤用手一指那个少年,“是吴兴人,今年刚满十七,家中也没有什么牵挂。
其他三个,都是洛阳本地人,也是和沈光一起在通远市找生活,人品都不错,家世也很清白。我和他们说好了,管吃管住,一年二十贯。沈光这娃儿非常厉害,通远市的人都称他做‘肉飞仙’,家传的本领,功夫非常出众,还会养马。”
肉飞仙,沈光?
郑言庆连忙拱手道:“在下郑言庆。”
沈光四人也还礼道:“郑公子切莫多礼,能为大名鼎鼎的半缘君效劳,也是我等的荣幸。”
“是啊,我们都喜欢看郑公子写的书。
通远市的爷们儿听说我们要来这里,一个个都羡慕的不得了。以后还请郑公子多包涵。”
沈光话不是很多,只是随着那三个人行礼,然后就一言不发。
看得出来,他对郑言庆也充满了好奇。不过个性使然,他没有像其他三人那般表现的明显。
郑言庆连忙客套了几句,然后吩咐毛嫂为沈光几人安置住处。
想当初修建竹舍时,就考虑到了将来可能要增加人。所以空余的房间倒也充足。
不过沈光看见玉蹄俊之后,喜出望外。
他是个爱马的人,立刻提出,想要住在马厩旁边的竹舍当中。
马厩旁的竹舍,是一件柴房。郑言庆颇有些为难的说:“你要住在这里,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要收拾一下,得等到明天……毛嫂,你明天带小念进城,买些被褥吧。这天眼见着越来越冷,家里的被褥恐怕不太够……再找工匠来,建一座棚子,也好堆放柴火……对了,让李二再送来一些柴火,我担心过些天又会降雪。”
这一降温,买东西就不太方便。
加之人增加了,柴火之类的物品肯定会消耗更多。
毛旺夫妇点头答应了一声,先带着沈光几个人在竹舍中安置下来。看得出,沈光几人都挺高兴,对竹园的环境也非常满意。不过在出门的时候,沈光突然对郑言庆说:“郑公子,你这段时间,最好别进城。”
郑言庆一愣,“为什么?”
“我听说,有人准备找你的麻烦。”
“找我的麻烦?”
郑言庆疑惑不解。这几年来,他韬光养晦,除了一部三国演义之外,并没有出什么风头。谁会找他的麻烦?难道是那些名流大儒们闲的蛋疼,又要过来生事吗?
沈光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郑公子,您和裴郎将家的裴小姐认识?”
裴小姐?
郑言庆立刻想了起来,沈光说的,应该是裴翠云吧。
“你是说,裴翠云?”
“正是!”
郑言庆点头道:“我和裴小姐的确认识,但也仅是两面之交而已,没什么交情。”
“可是坊间流传……”沈光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坊间流传说,您曾经非礼过裴小姐!”
王正呆若木鸡,雄大锤一口水喷了出来。
徐世绩用极其震惊的目光看着郑言庆,带着一丝丝疑问。郑言庆更是咳嗽连连,好半天才算是止住了咳嗽。
“沈大哥,话可不能乱说,我何时非礼过裴小姐?”
“哦,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坊间流传的有鼻子有眼儿,还说你猥亵裴小姐的玉足,还把她推倒了……咳咳,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是想提醒您一下,有人要找您的麻烦。”
“我何时把她推到了……”
郑言庆脸红脖子粗,眼睛瞪得溜圆。
哦,想起来了!莫不是早先在洛浦书馆里的那一场误会?可这谣言也传的太离谱了吧。他明明是帮着裴翠云治疗脚踝,怎么就变成了猥亵……
“沈大哥,你可知道,是谁要找我麻烦?”
沈光挠挠头,有些故作神秘的说:“我听人说,柱国大将军的孙公子,似乎一直在追求裴家小姐。他听说之后,非常气愤,并放出话来,说是要找您的麻烦。”
“柱国大将军的孙公子,是谁?”
“呵呵,就是汝南太守麦铁杖麦大将军的孙公子,好像是叫做麦子仲。当初在长安的时候,就是四小霸王之一,他和裴小姐年纪相仿……哦,还有一件事,我听别人说,裴小姐在长安的时候,便有才女之名,麦子仲一直在追求裴小姐。”
言庆听罢,不由得苦笑连连。
这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啊……只是简简单单的救个人,却没想到变成了当街非礼!
不过,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反正言庆现在正想着如何自污其名,倒不会太过于在意。但问题是,现在又冒出来了一个柱国大将军的孙子……还长安四小霸王?
“言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言庆长出一口气,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而后他苦笑道:“我只是伸手相助,可天晓得怎么就变成了我去非礼裴家小姐了!”
他突然间醒悟过来,长孙晟明明已经答应了李基,为何回来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却毫无动静呢?莫非也是受了这谣言的影响,以至于让长孙晟心里生了芥蒂?
言庆越想,就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否则就会被人误会成是浮荡浪子,无良少年。若在平时,言庆也不会这么紧张。可现如今正是他要拜师的关键时刻。如果长孙晟因为这件事情,而对他产生了不好的看法,真才是一个大悲剧。
但要解释清楚这件事,光靠郑言庆一个人,怕是解释不清。
当务之急,还要请裴翠云站出来说明一下,否则郑言庆就是浑身是口也难以洗脱。
郑言庆想到这里,立刻拿定了主意。
“沈大哥,你知不知道裴郎将的府邸在何处?”
沈光这两年混迹洛阳,说实话对洛阳的情况,远比郑言庆一个足不出户的宅男强百倍。
他说:“裴郎将前不久才搬过来,就住在宣仁门旁边的清化坊。听人说,那是河东裴氏名下的产业,很容易找到。”
宣仁门,是皇城东城的一座城门,在附近居住的,大都是朝中的权贵。
郑言庆说:“我立刻写一封书信,还请沈大哥你趁城门尚未关闭,马上送到裴府,将书信转交给裴家小姐。”
说完,郑言庆急匆匆上楼去了。
倒是徐世绩颇有些好奇的询问:“沈大哥,你怎么对长安的事情,也这么熟悉?”
“徐公子有所不知,通远市毗邻洛水码头,这天下豪客富商云集,都是通过那洛水码头进出货物。我们兄弟整天在通远市讨生活,自然可以听到各种的消息。”
“那长安四小霸王又是谁?”
这个,才是徐世绩最感兴趣的问题。
沈光想了想,“麦子仲算是一个,还有宇文成基,宇文城趾兄弟,是濮阳郡公宇文述的孙少爷。剩下一个名叫独孤修德,是皇太后的族人。不过听说皇太后薨后,独孤修德倒是比之早先改变不少,这两年很少露面,不似其他三人惹是生非。”
王正和雄大锤,并不知道麦子仲是谁,只是他那爷爷的头衔,柱国大将军的名号太过于让人惶恐。
可听沈光后面一说,两人已不仅仅是惶恐了,而是惊惧……
独孤修德,是皇太后的族人,那也是皇亲国戚了吧;宇文述的名号倒是听说过,据说也是权势熏天。虽然不晓得麦铁杖是什么来历,可麦子仲能和那三个人混在一起,足以说明麦铁杖同样了不得。如今麦子仲要找言庆的麻烦……郑言庆,能撑过去吗?
两个老头相视一眼,脸上都流露出浓浓的忧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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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七百字,越发觉得老新厚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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