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下,瓦岗军发动了近乎疯狂的攻击。
“顶住,给我把这些蚁贼赶下城去。”
“谁敢临阵退后,督战队格杀勿论……”
“退后一步,荥阳郡必然遭受惨烈屠杀。你们的妻儿老小,将被这些蚁贼蹂躏……杀,把他们赶出去!”
李言庆的嗓子,已经沙哑了!
一手铜盾,一手银鞭,他奔行于虎牢关上,不停挥舞手中钢鞭,将冲上城头的瓦岗军击杀。
雄阔海和阚棱紧随在他身后。
这三个人组成了一个临时的三角阵,虽然不断有瓦岗军冲上城头,却被他们一一斩杀于城上。酷寒的气温,几乎是滴水成冰。可是在虎牢关城头上,却血流成河。浓稠的血浆,夹杂着肉糜残肢,顺着城墙缝隙往下流淌,把这座千古雄关,都染成了红色,如同浸泡在血水中。
两名瓦岗军的将领,呼号着冲上城头。
李言庆被几个瓦岗军缠住了手脚,一时间难以脱身。
瓦岗军头领,挥舞长刀就加入了战团。言庆想要躲闪,可是这空间实在是太小了,加上鱼粮道上尽是尸体,脚下一个不注意,就被扳倒在地上。眼见钢刀就要落下,李言庆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雄阔海怒吼一声,“休伤我家少爷!”
手中车轮板斧呼的飞出去,那硕大的斧头,正劈在一名瓦岗军头目的脑袋上。
言庆乘势在地上一个懒驴打滚,钢鞭呼的横扫,砸断了四五条腿,而后翻身站起。
“大黑子,给我封住那个缺口,不要放一个人过来。”
雄阔海连忙答应一声,反手从城墙上抄起一面近两米高的铜皮木盾,头也不回朝城头一处缺口冲去。阚棱连忙紧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站在缺口上。大盾横在身前,雄阔海用足了力气,将十数名瓦岗军往缺口下推。对方虽有十几个人,却挡不住雄阔海天生的神力。
一连串凄厉惨叫,瓦岗军纷纷掉落城下,摔得骨断筋折。
……
从傍晚到第二天天黑,一天一夜的时间当中,瓦岗军共出动八万余人,接近二十次的亡命攻击。
“大将军,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黄君汉拉着翟让的袖袍,几乎是哭喊着说道,“十三个营全军覆没,如果十七员郎将战死关下。再这么打下去,就算拿下了虎牢关,我们也无力再前进一步……大将军,为瓦岗留些骨血吧。”
瓦岗军自李密上山后,仿照隋朝军制,设立六卫九十八营。
这所谓的‘营’,其实就类似于军府的编制。
翟让脸色惨白,紧咬着下嘴唇。
他何尝想这么打?
他难道就不知道,这样下去,瓦岗军就算攻取了虎牢关,也是元气大伤。
可是他又不能不这么打!
原因很简单,李密又获胜了……
他在荥阳和梁郡交界处的通济渠河畔,全歼隋军援兵,并击杀了刘长恭。随后,尉氏县散朝大夫时德睿在得知李密获胜后,立刻开城投降。李密几乎是兵不刃血的就占领了尉氏县。
这也是瓦岗军自组建以来,第一次主动攻占县城。
尉氏县被攻破,使得紧邻尉氏县的开封县,顿感压力陡增。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开封县举城投降。李密连获两座县城之后,顺势夺取了大梁城,在梁郡和荥阳郡之间,组成了一道防线。梁郡郡守杨旺虽试图复夺大梁城,但却被孟让等人牵制,无法增派援兵。如此一来,更使得荥阳管城两县岌岌可危。杨庆只得下令,郑为善和辛文礼不得出击,固守城池。
相较李密的节节胜利,翟让手握重兵,却奈何不得虎牢。
这让翟让,情何以堪?
他现在也算是明白了,自己无法和李密相争。于是心里隐隐生出想要退让的念头!可即便是退让,翟让也要守住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否则将来李密掌权,他翟让又岂能没有自保之力?
所以,他要攻下虎牢关。
但现在看来,虎牢关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攻破。
且不说这作为河洛门户,中原雄关的战略地位何等重要,朝廷对虎牢关又是何等的重视。
虎牢关历经千年,经历过多少次战火的洗礼。
从城墙的构造,到各种防御措施,可谓是极为完善。
再加上虎牢关内兵多将广,李言庆又是个老成稳重的人。以至于翟让越打,就越感到绝望。
损失了十三个营,近一万五千人。
如此惨重的伤亡,如果继续下去的话,只怕不用等到虎牢关告破,瓦岗军自己就先行溃败。
可是,翟让真的是不甘心!
“大将军,虎牢不可取,若要攻克荥阳郡,还需另辟蹊径才是。”
单雄信、张亮等人,也纷纷上前劝阻。
翟让几次举起马鞭想要抽打,但最后还是强忍住了冲动,黑着脸,咬着牙,从口中吐出两个字。
“收兵!”
****
时已深夜,翟让坐在大帐中,独自喝着闷酒。
帐外不时传来抽泣和呻吟之声,让他的心情随之变得更加低沉。手握一只铜爵,心中充满迷茫。
难道,真的就这样子,把辛苦打造出来的基业,拱手让给李密吗?
帐帘一挑,一股冷风灌进来,吹得火盆子的火苗,噗噗跳动。
翟让醉眼朦胧,抬头看去。
“老黄,你来的正好,陪我喝酒。”
来人正是黄君汉,同时也是当年随翟让一同上山的瓦岗元老。翟让和黄君汉之间,关系非常密切。当年翟让因事被抓,正是黄君汉冒着被砍头的危险,把翟让从牢狱中放出来,而后一同上山。可以说,瓦岗寨是翟让和黄君汉两个人,一手建立起来。所以翟让对黄君汉,始终保持一分敬重。
黄君汉神色似有些激动,一进大帐,就走到翟让跟前,把一块木牌放在长案上。
“这是什么?”
“刚才火头军做饭时,从一条鱼肚子里发现的东西。”
翟让眯着眼,放下铜爵,拿起那一寸见长,黑色木牌。木牌正反两面有字,一面是:瓦岗兴;另一面却写着‘李当王’。
“什么意思?”
翟让有点迷糊,抬头疑惑的看着黄君汉。
“火头军今天捕到一网鲤鱼,结果厨子在烹制的时候,却从鱼肚子里发现了这个东西……大将军,此乃天命,天命啊!”
瓦岗兴,李当王!
翟让又琢磨了一下,突然间激灵打了一个寒蝉,坐直了身子。
他把那木牌重新拿在手中,反反复复的观瞧……
渐渐的,他明白了这手中木牌的份量!
“老黄,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黄君汉一屁股坐在旁边,苦笑着说:“我一开始也不相信,于是过去查看。结果那活鱼刚被屠杀,犹自扑腾,这木牌……大将军,这时天命,天命所归,我等如何能够逆天?
当初有桃李子,得天下。
如今又出现了瓦岗兴,李当王……
上苍这是一道道发出警示,要我们从天命啊!”
“那你说,该怎么办?”
对于这鬼神之说,翟让也不敢随便妄言。
一时间,他不免有些失了分寸,一脸期盼的看着黄君汉,想要求他出个主意。
黄君汉叹了口气,“自李密上山来,凡从他所言,我们战无不胜;可一旦背他所说,莫不是以惨败告终。此天意不可违!眼前虎牢关,岂不就是上苍对我等的责罚?否则为何除去一张须佗,又出现一个李无敌?大将军,咱们若执意如此下去,只怕到最后,难以收场。”
翟让也有点懵了!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大将军,咱们服了吧。”
翟让蓦地抬起头,轻声道:“你是说……”
黄君汉点点头,“此等情况下,我们别无选择。现在退一步,说不得日后还能有所收获。如若是执意和李密相争,我实在是有些担心啊!”
臣服,李密?
翟让一脸苦涩笑容,抬起头,看着黄君汉,久久说不出话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他沉吟许久,仰天一声长叹。
“如今,也唯有这般。”
“慢!”
翟让话音未落,从大帐外冲进来几个人。
为首者,正是翟让的兄长,翟弘。
“老黄,你怎能劝说大将军向那李密低头?
兄弟,你可要想清楚,这瓦岗寨,是你我兄弟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基业。从前,咱们过的多么快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李密没有过来的时候,兄弟们齐心协力,朝廷也奈何不得我们。
可是李密过来后,兄弟们一个个都生分了!
那劳什子军规,明明是李密制定出来,却都推到了你的头上。咱们上阵搏杀,他在后面扯着后腿。兄弟们一个个也不似当年那样亲密……什么狗屁谶语,既然他李密得天下,让他自立门户就是。他有本事别找咱们,自己去打天下。现在咱们把基业打出来了,怎能给他?
什么瓦岗兴,李当王……他没来的时候,咱瓦岗何等兴旺?
要当王,也该是兄弟你站出来,当这瓦岗王,而不是让给那个李法主。”
翟让浓眉一挑,旋即露出为难之色,“大哥,可是这天命不可违……”
“狗屎的天命!”翟弘厉声喝道:“天数在隋,在杨氏,可咱们还不是一次次取胜?咱们聚众造反,说穿了就是与天抗衡。哪怕脑袋掉了,也是咱兄弟的命。可如果这样子就认输,我不服……兄弟,你问问这帐中的兄弟们,又几个服气李密?”
“那我们怎么办?”
“咱们回瓦岗,那是咱的基业。
守好咱们的基业,李密任他去折腾。他不惹咱们,咱们也不惹他……不过,休养再给他半点钱粮。”
回瓦岗?
翟让不禁再次犹豫。
他向黄君汉看去,却见黄君汉,同样是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
黄君汉,就心甘情愿把瓦岗寨让出去吗?他同样不愿意,只是目前的状况,实在有些尴尬。
翟弘等人,坚决不同意臣服李密。
翟让沉吟许久后,轻声道:“大哥,且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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