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夜空忽然透出一片赤红之色,这是无数的火把将小小的马嵬驿包围了,猎猎的火光将整个小山丘都映成了血色,雨水淋不熄火把,也同样熄灭不了将士们心中的怒火,他们千里行军击溃了叛军而保住大唐江山,却换来这么一个结局,当今天子要杀他们的主帅。
没有怒吼、只有沉默,在黑夜中的沉默,冰冷的眼光里只有死神的狞笑,只须一声令下,马嵬驿就将被夷成一片平地,李清立在马上,他目光平静的盯着大门,这一天他等了很久,现在终于到来了,可当它真到来时,他却没有激动,只有平静甚至还有一点悲哀。
等了半个时辰也没有人出来,是被吓破了胆还是在紧张的商量中,或许两者皆有,终于,马嵬驿的大门拖出两道长长的人影,有人要出来了,影子映在地上,一步两回头,踌躇、犹豫、甚至还彼此的推攘。
“李老弟啊!我是你杨大哥,杨钊啊!你还记得吗?当年我们一起卖雪泥,卖冰水呢!”声音颤抖而带着哭腔,大腹便便的杨国忠终于出来了,他弯着腰,整个脸都变成了土灰色,眼睛里透出无尽的恐惧,他的后面跟着御史大夫魏方进,他长得比杨国忠高壮,此刻权势已经让位于身体的力量,虽然跟在后面,但却一样恐惧,牙齿在剧烈地上下打架。
李清平静地注视着这个与他纠缠了十几年的‘杨大哥’,忽然微微一笑,这一笑对杨国忠而言就仿佛严冬里的一抹阳光,令他一下子看到生的希望,他也跟着笑了,无比谄媚地笑了,可就当他的笑容未收,李清的手却已经在微笑中轻轻挥下,数百支弩箭挟风带雨疾射而来,顿时将杨国忠和魏方进的身体插满,仿佛两只豪猪一般,慢慢地倒地,连一声惨叫也没有,一代权相当即死在马嵬坡的夜雨之中,脸上还带着尚未消去的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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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独自一人坐在房内等着杨国忠的结果,房间里没有点灯,看不出他的表情,但从他黯淡的双眸便可以推断出他此刻的心情也一样灰暗,事情已经发生,悔恨也无济于事,现在他所思所想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年已七十的他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怕死,推出杨国忠只是一个试探,更是一个出气筒,如果李清不杀他甚至杀了他而略略解恨的话,那自己的命或许就能保住了。
“陛下,大事不好!”一名侍卫跌跌撞撞跑到门口,带着哭腔喊道:“杨相国已经被乱箭射死,人头被挑起示众!”
“什么!”李隆基仿佛天塌了下来,眼前一黑,他几欲栽倒,就在这时,内室里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啊!’这是杨贵妃的声音,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惊恐。
正是这一声惊呼使李隆基蓦然清醒了,四十几年的帝王尊严如潮水般涌来,使他的头颅仰起,使他的腰板挺直,这种尊严最终战胜了他对死的恐惧,他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眼前的形势和对策。
李清没有就势冲进,依然在外面包围,说明他很可能没有杀自己的意图,否则他又何必围而不攻,直接杀人走了便是,他杀杨国忠应该只是一个警告,他是在等待一个他所信得过的人和他谈判。
想到这里,李隆基略略定了定心神,立刻命令道:“让高力士来见朕!”
片刻,高力士步履蹒跚地走来,只被关了几个时辰,他便似老了十岁,往日微驼的背更加弯曲,他颤颤巍巍跪在李隆基面前,往日那个精力无穷的高内侍已经全然不见了踪影。
虽然李隆基关押他,但几十年时间形成的忠心使他心中依然对李隆基没有半点怨恨,高力士抬头看了看他,皇上心力憔悴的脸庞让他心中不由一酸,磕了一个头,轻声抚慰他道:“请陛下宽心,老奴心里有数,李清不会真的动手!”
“你怎么知道?”
李隆基语气冷淡,仿佛在随口而问,他到现在依然无法原谅高力士,嘲讽地一笑,他又补充道:“他杀不杀朕,你当然很清楚。”
高力士听他语气刻薄,心中不由一阵难受,自己侍侯他几十年,知道他骨子里是个极为固执的人,认准的事几乎很难回头,现在他认定自己背叛了他,以后自己的日子就难过了,良久,他才暗暗长叹一声,低声说道:“陛下!李清已经全歼安禄山叛军,长安皆知,然后他才出发来找陛下,如果他再借口陛下被叛军所害,谁会相信呢?老奴很了解他,以他的头脑,是决不会做这种冒天下大不惟之事,所以他现在只是围而不攻,老奴估计,他在等陛下和他面谈吧!”
“等朕和他面谈!哼!他有这个资格吗?”
或许意识到李清不会杀他,李隆基又渐渐恢复了他帝王应有的冰冷,“你去问问他,他围着朕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想干什么!”
“老奴遵旨!”
高力士吃力地站起来,在李隆基阴沉的目送下,缓缓向大门走去,大门处里侧只站着几个侍卫,拿着刀,紧张地向外探视,高力士轻轻摆了摆手,“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都到皇上身边去。”
几名侍卫跑回了内院,这时,几扇窗子动了动,院子里又恢复了寂静,高力士忽然生出一种悲伧之感,他抬起头,大步向门外走去。
大门之外火光依然,千名士兵象石雕一样,站在雨中一动不动,虽然已箭已上弦,虽然刀已出鞘,但没有主帅的命令,没有人敢动一下,高力士抬头看了看一棵树上挂着的头颅,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陡然变成白色,将杨国忠那带着谄媚笑容的头颅映衬得份外狰狞,他忍住心中的恐惧,继续向前走去,士兵让开一条道,远远地,他忽然看见松林里有一顶白色的帐篷正在搭起,心中蓦地一松,至少这是一种暗示,谈判即将开始。
“大将军,你做得太过分了吧!”
高力士冷冷地望着笑容温和的李清,回头一指挂在树上的杨国忠的头颅,愤怒地说道:“皇上已是七旬的老人,那些皇子皇孙都在深宫中长大,他们哪里见过这个,你这样威胁他们,不觉得太残忍吗?”
李清温和的笑容渐渐消失,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从怀取中李隆基的密旨,在高力士面前一晃,转而厉声道:“高翁可知道这是什么?是皇上命陈玄礼杀我的密旨,我应邀去交接兵权,他却在大帐伏下一百名刀斧手,若不是我见机快,恐怕我连挂在树上的幸运都没有了,李清所来不过是要讨个公道罢了!”
高力士顿时哑口无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无力之感,昨晚还有多少事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可再怎么你也不能杀死相国,威胁皇上啊!”
高力士的语气已经软弱,李清既然敢包围驿馆,那他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他竟然要找君王讨公道,他眼里哪还有什么君王、皇帝,高力士嘴唇动了动,最后才喃喃说道:“大将军,念在皇上对你的旧情份上,宽容一点吧!”
李清微微点头,“高翁是我所尊敬之人,这个面子我要给的。”他回头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亲兵跑去解下杨国忠之头,高力士见李清又顾左右而言他,不由苦笑一下,随他走进了帐中。
“大将军仍然坚持要皇上退位吗?难道没有一个商量余地?”高力士坐下,便直言不讳地问道。
“商量余地?”
李清冷笑一声道:“他让你来是和我商量的吗?他退位是必然的,这由不得他,我只是念在旧日君臣的份上,给他一个体面的台阶,我已经走上这一步,难道还有退路吗?”
高力士想了一个下午,心中早有定计,他微微一笑道:“大将军其实早已经安排好了退路,不是吗?”
李清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他盯着高力士道:“高翁是什么意思?”
高力士背着手走了两步,轻轻摇了摇头道:“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向石国大肆移民,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又以什么民团的名义私自招军,却不向兵部备案,这是什么意思?李清,已经有好几个官员都上了奏折,都被我扣下了,这不是你的后路是什么?”
说到这里,高力士诚恳地道:“我们做个交易,皇上立楚王为储君,先不退位,而我去劝皇上封你为石国国王,你看这样可好?”
“绝对不行!”李清断然拒绝,他走到高力士面前昂声道:“高翁,你以为我让皇上退位是为一己之私吗?从天宝五年我主管盐政以来,这些年朝廷赋税增加多少,可又有多少是用在社稷之上,府兵败坏、土地肆意兼并、权贵蓄奴成风,这些他考虑过吗?没有!他只知道贪图享乐,每年的宫廷开支有多少你比谁都清楚,最后因为他的昏庸使安禄山造反了,他却一拍屁股跑掉,将关中百姓都扔给叛军,难道他不应该为此承担责任吗?”
字字句句都敲打在高力士的心上,他怔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他才低声道:“那我可以劝皇上下罪已诏,向天下至歉!”
“不行!我已经说过,此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李清一转身,盯着高力士掷地有声地说道:“立新君,励精图治、整肃朝纲,剿灭安禄山,再从头收拾大唐河山,这是大唐人心所向,他已是垂暮之人,而大唐绝不能随他一起沉沦下去!”
“好吧!我去给皇上说,他老了,是应该退位了。”高力士低声说两句,走到帐门口,他忽然又回头道:“李清,有你在,是我大唐之幸,或许以后我们很难再见面了,我最后送你六个字,‘飞鸟尽,良弓藏!’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罢,他仰天长叹,“身不由己,其奈何哉!”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远了。
李清望着他的背影,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地自言自语道:“高翁,你就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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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朕退位?不行!决对不行!”李隆基铁青着脸指着高力士鼻子咆哮道:“朕让你去和他谈,你就谈出这个结果吗?是不是你也希望朕退位,是不是!”
“陛下!”高力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在地上磕头,含泪道:“老奴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意,请陛下理解老奴的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就是让朕退位吗?告诉你,只要朕一天在,这大唐江山朕就不会让给别人!如果他要杀朕,就让他来杀好了。”
李隆基气得浑身发抖,“来人!”他大喊一声,两个侍卫立刻走进来候命,李隆基一指外面,厉声令道:“去!去召李清来见朕!”
两个侍卫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惊惧之色,可又不敢不去,皆你推我攘,心惊胆颤地去了。
大约过了一刻钟,院子里忽然传来急促而步调整齐的脚步声,李隆基透过窗子望去,足足有三百多名彪悍的军士簇拥着李清大步走进院子,十几名侍卫皆挤在门口,紧张地盯着这群凶汉。
“陛下!李清来见。”院子里传来李清的声音。
李隆基一把推开窗,见李清带剑昂然而立,他不由冷笑一声道:“李清,你还有脸称朕为陛下吗?”
李清笑了笑,平静地答道:“如果陛下愿退位,臣可以改称为太上皇!”
“如果朕不愿退位呢?”
李清眼一眯,盯着他森然道:“如果陛下不愿听臣的苦劝,那就休怪臣不守君臣之礼了!”
“来人!”他回手一指佛堂,“把贵妃娘娘和所有的皇子皇孙都统统给我带走!”
立刻有几名军士冲进佛堂,拔出刀将杨贵妃逼了出来,另外有一百多人冲进前面的厢房,只听一阵哭喊求饶声,一群皇子皇孙被揪出了驿馆。
这时,杨贵妃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在雪亮的战刀威逼之下,一步步朝大门退去,眼看要退出院子,她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三郎!救救臣妾,臣妾不想死啊!”
李隆基见爱妃哭成泪人一般,他心如刀绞,大吼一声道:“李清,你站住!”
李清停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而是背对着他,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朕下旨立楚王为储君,待朕百年后让他登基!”
他话没有说完,李清已经一步走出院子,手一挥道:“带走!”
“陛下救我!三郎救救我啊!”杨贵妃的哭声渐渐远去,李隆基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狠狠地一拳砸在窗框上,“李清,你好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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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被带到了大帐处,李清随手将帐帘拉起,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姿容绝世的丽人,片刻,李清平静地对她道:“娘娘昔日对李清有恩,我绝不会伤害娘娘,请安心在帐中等候,不管听到什么,都不必害怕!”
杨贵妃惊异地望了李清一眼,她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清竟然还记着她的恩惠,她心中有一些感动,便向他微微点了点头,低头走进了营帐,最后听见李清在她身后命令军士道:“给我严加防护,若有胆敢擅入营帐者,军法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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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抱着头坐在桌前一声不语,对皇位的眷恋和对爱妃的担忧,象两把利剑在他内心搏斗,高力士则站在一旁,怜悯地看着这个饱受折磨的老人。
忽然,外面传来了一阵一阵有节奏的吼声,“杀死杨家害国贼!处死杨玉环!”这是千人齐吼的声音,仿佛波浪一般向李隆基的耳畔涌来,在吼声中隐隐着有人被杀死的惨叫声,其中还有女人的声音。
李隆基顿时吓得站了起来,他眼中冲满了惊恐,腿哆嗦的厉害,只听见一名侍卫跑到门口大喊:“陛下,户部侍郎杨暄和韩国夫人被杀了!”
“杀死杨家害国贼!处死杨玉环!”在吼声中紧接着又连着传来几声惨叫。
“陛下!颖王和他的几个小王爷都被杀了!”
李隆基再也支持不住,在强大的心理攻势面前,他几近崩溃,他回头一把拉着高力士哀声道:“内侍,这可怎么办?”
高力士再一次跪下,苦苦劝道:“陛下,老奴现在怀疑这是楚王的授意,就算娘娘死了,最后楚王还是会逼陛下退位,这又何苦,陛下,你就救救娘娘吧!”
李隆基终于长叹一声,他颓然地坐了下来,无比虚弱地道:“去吧!去将朕的爱妃接回来,朕答应退位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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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十二年六月十三日,李清在马嵬驿发动兵变,杀死杨国忠父子及韩国夫人,李隆基被逼无奈,随即下诏退位,命楚王李豫接替皇位,李清当即命亲兵将李隆基一行送到兴平县软禁起来,他连夜赶回长安,向百官宣读了李隆基的退位诏书。
六月十五日,楚王李豫在三千安西甲士的护卫下,在大明宫含元殿登基,改年号为至德,尊先帝李隆基为太上皇,接回兴庆宫养老,随即封礼部尚书裴宽为左相,封安西节度使李清为右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天下兵马大元帅。
一个新的时代由此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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