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长老,还麻烦您转告贵门,凡事切勿太过,还是留一线比较好啊。”
柳生殿中,柳烈阳冷冷地看着眼前那个笑眯眯的胖老儿说道。
“嘿嘿,老夫明白明白。这个无需柳长老担心,我回去自当禀告掌门。”那胖老儿正是玄水门的老好人,‘柔刺’潘皆。
“哼,明白就好。这几日门中繁杂事务缠身,老夫就不留潘长老了。”柳烈阳做了个请的姿势,下了逐客令。
“嘿嘿,不用不用,小老儿也要赶紧赶回门中,好向掌门回禀此事呢!”潘皆讨好似的笑道。随后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出门之前,潘皆突然回过头来,惊声说道:“哎呀!您瞅我这脑子,年龄大了真是不中用!!”
“出使贵门前,掌门千叮咛万嘱咐,他和柳暮掌门素来交好,这次让老夫带了一些极其珍贵的海边特产灵药。希望柳暮掌门能快点好起来,重掌大局呀。”
柳烈阳眯起眼睛,周身迸发出一阵浓烈的杀意,他死死盯着眼前的潘皆,默不作声。
“嘿嘿,这药我就放在这了。若是贵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老夫潘皆告辞了。”
潘皆似乎丝毫未感受到柳烈阳的愤怒和杀意,泰然自若的一拱手,慢慢走出门去。
“这帮豺狼。。。”
柳烈阳气不打一处来,他猛地一挥手,将那潘皆留下的小瓶子扫到地上,砸的粉碎。
因为玄水门中天骄在他这被打的重伤回去,若是往日,可能两方要为此扯皮很久,最后柳生门象征性的赔点灵石了事。
可现在,玄水门默不作声的出动大军越境,烧杀掳掠。用凡人的性命来抵这赔偿,就是看准了他柳生门召回了全体仙人回门防守,如今实力大损,也不敢说什么。
“唉。。。”
柳烈阳一声长叹,这几日,他头上的白发多了不少。
。。。。。。
终日紧闭的柳生掌门府之中,此刻空无一人,闭关之前,柳暮下了死命令给自己的师弟,无论是谁,无论任何事情,哪怕是那个人魔再打回来都不能来打扰他。
而在掌门府之内藏有一道暗室,只有历代掌门才知晓其存在,这道暗室设计巧妙,且直通柳生山的中心,在这暗室的底下,便是那柳生山之心。
此刻暗室四周的墙壁上亮着无数引魂灯,驱散了其中的黑暗。但这引魂灯上幽蓝的火烛却似乎没有任何温度,让这暗室之中寒冷无比。
“大宗师傅。。。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一位满头白发,佝偻着身体,面容苍老的老头,正默默注视着眼前躺在冰床上的一位年轻人。
这年轻人安详的躺在那里,双手叠在胸前,像是沉睡中一般。若说这暗室之中有什么比那幽蓝火烛和冰床还要寒冷,恐怕就是这男子的身躯了。
他的生命气息如此微弱,就如那四周摇曳的淡淡的灯火,随时可能熄灭。
风中残烛,不过如此。
“柳掌门,贫僧的入冥掠魂术对那些弱小的魂魄尚还能起点作用,但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此术对那柳青芸和桑如鸣那两个女娃还行,柳青芸灵力低微,桑如鸣更是个普通女子,未曾修习过仙术。”
“也正是如此,才有那么三四成不到的成功可能。”
“但眼前这人。。。掌门您该比贫僧清楚他多么强大吧。可以说不弱于您全盛之时,甚至犹有胜之啊。。。”
大宗面无表情盯着眼前躺着的那青年男子,他的面容庄重而肃穆,在这昏暗灯火的摇曳映照之下,甚至显得有些可怖。
“唉。。。”
那白发苍苍的老头正是柳暮,他似乎衰老的一天比一天迅速了,若是让其他人看见他此刻的样子,恐怕会大吃一惊:这还是往日那个威严的掌门么?倒像是个乡下的普通老头。
柳暮听闻大宗的话后,长叹了一口气,默然无语。
躺在冰床上的男子,正是木痴。此刻的木痴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唇无血色。
按照大宗的说法,其实他已经是死亡了,但因其神魂和肉身强大,仍由那么一丝怨念不散。若再过一两日,最后几缕残魂散去。。。
“为何。。。为何啊。。。我柳生门明明。。。何至于此啊。。。”
柳暮颤声说道,两道悔恨的泪水从他浑浊的眼眶中流下。
就在不久,就在不久之前!!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一切都是充满了希望的。
门中出了个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木痴,年纪轻轻便是有了超越他的实力,而且为人不骄不躁,脚踏实地,对自己和仙门忠心耿耿。
这。。。本可是他柳暮名载史册,留名仙史的一次机会,本可是他柳生门复兴,争霸天下的一次大好机会。。。
有时候一个仙门的强弱,很可能就因为一个绝世天才,一个实力超群之人就有所改变。
但现在的结果,是他之前绝不可能想象的到,也绝不可能相信的。
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一个普通的凡人而起,而柳生门也因他而终。
“掌门。。。”大宗看着这个老泪纵横的昔日掌门,仙王至尊,同样动了恻隐之心。他低声安慰道:
“您相信命运么?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定数了。”
“命运?”柳暮默念了几下这个词语,随后回道:“不。。。我不太相信。我们本身就是仙人,我们便是主宰天下命运之人了。。。”
“难道仙人也和凡人没有什么不同么。。。我们。。。也有各自注定的命运么?”
“难道在仙人之上。。。还有什么更伟大的存在么?”
“唉。。。”
大宗轻轻摇了摇手中的禅杖,杖顶的铁环相击,发出一阵悠扬的清响,试图抚平身边这老人心中浓浓的悲伤和不甘。
“柳掌门,请看贫僧。”
柳暮闻言,疑惑地转头看向了半边身子藏在黑暗之中的大宗。大宗的两颗眸子突然亮起,就如夜中繁星般迷人和明亮,闪耀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柳暮一望之下,不由得牢牢被那双眸子吸引住了。他眼前画面一变,不再是这狭小阴暗的掌门府暗室。
自己的一生,从出生,到名动仙界,再到从上任掌门那里接过掌门位和仙王号之时的激动身影。。。
如白驹过隙,自己人生所有的一幕幕画面,被他遗忘的,被他牢记的,飞速在他眼前闪过。
亦如过眼云烟,不知何时,那些画面消散无踪,徒留心中无限回忆和感伤。
“大师。。。您这是?”
柳暮疑惑地问道,他倒是不担心这和尚想要害他。说实话,大宗要是心怀不轨,这柳生门就是他手中的一只提线木偶,随意他摆弄。
“唉。。。贫僧已经见到了。不知掌门您是否见到。”
“见到了什。。。”柳暮有些不解,刚想发问,但他看着大宗那双清澈澄明的眼睛,突然醍醐灌顶,彻底想明白了大宗想要说什么。
他确实见到了,刚才那一幕幕飞快从眼前闪过,他的过去,他的现在,还有。。。
他的未来。
“大师之恩,柳暮今生怕是没法再没机会报答您了。”柳暮长叹一口气,他心中再无悲哀与感伤,只有一种要踏上注定之路的宿命感。
“不。。。”大宗微微笑了起来,他目光深邃,轻声说道:“您已经报答过了。”
“既然掌门您已经有所悟了,也明白了贫僧想说而未说的,那贫僧就此告别,不再打扰您了。”
“得见大师。。。柳暮终知天下之大,终知目光之短浅,终知自身渺小,犹如虫豸言天地春秋之狂妄。”
柳暮对着颤颤悠悠地双手合十,此刻的他心中无限虔诚而恭敬,对着大宗的身影深深弯下腰去。
“只是可惜。。。老朽在生命的最后才得见真佛,得遇天地大道,甚是遗憾。回想老朽这虚度的一生,沉迷尘世俗物而还敢妄称仙王,妄称跳出红尘,实在是可笑、可悲、可叹。”
“哈哈哈哈!不晚不晚。”大宗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在这逼仄的石室内来回激荡,震得那引魂灯上的小小火苗亦是一阵颤抖。
“朝闻道,夕可死矣。贫僧在此恭喜掌门,终见天地之道,终明心中之路,终得无悔之终!”
“放心吧,柳掌门,柳生门气数仍未断绝。贫僧双眼所见,无不是凄凄白骨行走世间,每一具白骨之上,缠着无数宿命之丝,白骨之中,亦燃着命运之火。”
“柳掌门您身上的丝线,几近全然断掉,除了那最后一根,想必掌门也已经知晓,这一根丝线是何时,为何而断。”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哈哈哈哈!贫僧这几日行走遍了山顶,这仙山之上,宿命之丝密密麻麻,其中一道尤为粗厚。”
“这柳生门,不会断在您的手中,也不会断在那年轻人的手中。那道丝线如此坚韧,就连天地都无法剪断。”
“柳掌门,贫僧就此告辞,哈哈哈哈!”
“学生柳暮,恭送大师。”
在顿悟的一瞬间,他明白了自己和眼前之人的差距,也明白了自己注定的宿命。在这最后一刻,在此人身前,他再也不敢妄称什么仙王,什么掌门,只是最最普通的一个晚辈学生。
大宗高声大笑着,转身离开了这间暗室,柳暮始终虔诚而恭敬地双手合十,对着大宗的背影,细细回味着这位大师的话语和教诲。
得知柳生门不会断绝,他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放下了。
“嘿嘿,又相见了啊。。。”
大宗离去后,柳暮从怀中掏出了一粒血红的药丸,药丸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最后一颗了。。。还真是奇妙啊,这命运。”
藏了一辈子没舍得用,结果最后全都用在了极其关键的地方。这最后一颗,亦是留给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最后一刻。
柳暮再次回想起了大宗的话,他此刻也感到了命运的奇妙和无处不在。
“还算不错,柳生门没有毁在我手上,下去后也不会无颜面对柳生门的先辈们了。”
“何况。。。最后一刻,终是明悟,不枉此生。”
柳暮走出了暗室,恋恋不舍地环顾着四周,这熟悉的掌门府,熟悉的柳升山顶,他呆了一辈子,为之守护和奋斗了一辈子的地方。
“哈哈!”
他畅快地大笑了几声,一口吞入了那红色的丹药。
一股雄浑至极的灵气,从他周身爆发而出,柳暮满面红光,扔掉了手中的拐杖,挺直了腰背,似乎重回巅峰时期了一般。
再次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色,他回身走入了暗室之中,关上了门。
片刻之后,暗室之中响起了一道苍老而豪迈的吟唱之声:
“纵使无月兮~”
“君照日夜~”
“白鹭悲啼兮~”
“一如昔~”
“沐然回首兮~”
“君已无迹~”
“恨飘零,空自哀兮~”
“向神祈~”
。。。。。。
随着吟唱之声逐渐消去,暗室重归寂静。一阵风不知从何而来,吹灭了那淡淡的引魂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