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头顶的滚滚乌云,已经是翻腾了两天,但却是出奇的在这两天之中一滴雨都没有下。
乌云之下的柳生山顶上,空气无比沉闷和潮湿,每个人的身上都时刻湿乎乎的,让人好不难受。
他们的心情就跟这天气一般,压抑至极。这暴雨越是不来,那么来临之时将越加暴烈。
“夫人,我先走了。”
柳烈阳心事重重,神不守舍,今天他心中始终有种莫名的慌张感,眼皮也跳了一天。
自从那木痴从掌门府出来后,这三天中,山顶真的如那年轻人所说的,平静祥和,没有发生一件事。
但越是这样,越让他感到不安和烦躁。
“恩,你多小心,我看今日的化道大祭不是那么简单的。”
“唉,我也明白,但那又有什么办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柳烈阳叹了口气,他大口呼吸着潮湿而黏稠的空气,试图抚平心中那股紧张和不安之感。
“对了,今晚咱们女儿青芸,就在家陪陪我吧。省的跟你去了那化道大祭,万一又碰上什么危险。。。”杨晴站在柳烈阳身后,皱着眉头对他说道。
“啊?哦哦。。。没事,你们在府邸之中好好呆着,千万别到处乱跑,我看今日啊,这山顶流的血不会少。”
柳烈阳烦恼地挥了挥手,如今风雨欲来,他再也没心思管自己这女儿又在胡思乱想啥了。他整理了下衣服和鬓发,大步走了出去。
“木痴侄儿啊。。。愿你真的有所准备吧。。。”
“娘,爹爹答应了吗?”
听见柳烈阳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柳青芸从一间屋子中探出了可爱的脑袋,四处张望着。
“答应了答应了,你这丫头,这么怕你爹爹干嘛,他还不是为了你好。”
“嘻嘻,女儿知道啦,爹爹对我好,娘对我更好!”柳青芸开心地笑了起来,随后一溜小跑,跑到了这中年美妇的身边,亲昵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你这丫头。”杨晴佯作嗔怒,点了点柳青芸白净光滑的额头,说道:“总是没个正形,每天疯疯癫癫的,你爹看到又要说你了。”
“嘻嘻,这不是只有在娘亲身边才会这样嘛。”
“切,我看啊,还是早日找个年轻的仙道俊杰,把你嫁出去好了。”
“不嘛!女儿谁都不嫁。”柳青芸娇滴滴地对着杨晴撒起了娇。
“唉。。。”
杨晴看着眼前的柳青芸,又是心疼,又是无可奈何。
你啊。。。喜欢谁不好,怎么就喜欢上了一个凡人小子呢?
。。。。。。
“如鸣姑娘,你饿了吗?是否需要我去给你端些酒食过来?”
崔楽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满脸疲惫,不知去了哪里。此刻他正站在桑如鸣的小屋外,看着屋中兀自发呆的红衣少女。
“哦,我没事的,多谢崔公子关心。”如鸣脸上泛起一丝勉强的笑意,她正双手抱膝,坐在自己的床铺之上,双眼定定地看着屋外乌云翻滚的天空。
“唉。。。”
崔楽看见桑如鸣这副样子,不由得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
“今天晚上。。。看起来要有一场大暴雨啊。。。”
“是的呢。”桑如鸣轻声回答道,她竟是隐隐希望着暴雨赶紧下来,下的越大越好,只有如此,才能让自己积攒了多日的压抑彻底释放出来。
“对了。。。崔公子,我们认识这么久了,如鸣承蒙您的照顾,却好像还没有谢过您呢!”桑如鸣略带歉意地对崔楽柔声说道。
“嘿嘿,相聚即是缘分,而且我和如鸣姑娘还都是从那沐溪镇中出来的,不更是有缘了。”崔楽笑了起来,他温柔地看着眼前的桑如鸣:“在这他乡遇故人,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啊。”
“嘻嘻,那如鸣就谢谢崔公子了呢!”
“哼,你要是再这么客套,那我可就要生气了哦。”
“恩。。。”桑如鸣歪着脑袋沉思了一会,突然脸上的忧郁和阴霾一扫而空,她对着崔楽甜甜地笑了起来。
“要不这样吧!青芸姐姐和我约好了今天会来看我的呢!想必她会带些酒食宵夜来,如鸣就待会和崔公子喝一杯吧,表示下咱的谢意,如何呀?”
“哦?嘿嘿,好,好,好。”
再次见到他魂牵梦萦的那张甜美笑脸,崔楽心中的紧张和压抑瞬间消失不见。他看的痴了,竟是连自己点了点头都没发觉。
“嘻嘻,看来如鸣的面子还是很大的嘛!哎呀,期望青芸姐姐能快点来吧,这么一说,咱都感觉到有些饿了呢!”
。。。。。。
草草眯了一会眼睛,恢复了些许精神,缪荫便是被一阵大力的摇晃叫醒了,随后四人简单吃了些肉干,灌了两口劣酒,换上几匹全新的战马,便是出营向玄水骑兵的营地疾驰而去。
四人避开大道,专挑难行的小路而去。直到走到了一处陡峭难行的山路处,马匹却是再也上不去了。
“下马!”
沈浪沉声说道,随后将马匹在身边的树上拴好。紧接着掏出一张草草誊画在羊皮纸上的地势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后,便是继续手脚并用,顺着那陡峭的山路向上爬去。
一路上,缪荫等人跟在沈浪后面,七拐八拐,拐的几人直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
他不由得暗自咂舌,打心底的佩服起沈浪来了。
“嘘。。。”
往上行了一会后,他们便是行到了一处地势险峻的悬崖边。悬崖上横七竖八地生长着姿态扭曲而奇怪的老树,完全遮住了几人的身影。
这时最前方的沈浪身形猛地伏在了地上,随后转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接着挥了挥手,让他们几人过去。
缪荫与何武、童石三人学着沈浪的样子,全身伏在地上,犹如一只壁虎般轻缓地向前爬去,随后他们便是见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玄水大军的本营。
几人小心地探出脑袋,眯着眼仔细看着下方,此时营地之中生着火,数缕袅袅炊烟升起,想来是到了开饭的时刻。
“沈兄,怎么办?”缪荫望向了身边的沈浪,小声问道。
“不慌,现在还不是时候。”沈浪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会几人下方的营地,随后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
“现在。。。应该是酉时,还太早了,等到天完全暗了再行动。”
此刻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但仍未完全入夜,往日的酉时,应该是美丽的黄昏,但今日,天空中却是让人心悸和烦闷的灰色。
“而且我看此处营地布置,那玄水的仙人应该还未到来。”沈浪沉声说道:“再等等吧。正好趁这段时间,我们休息休息,恢复些精力和体力。等会免不得要有一场生死厮杀。”
“恩,一切听沈兄的。”缪荫看着底下的大营,强压下略微有些激动的心情,继续潜伏在地上。
。。。。。。
“王长老,上回赤云山一别,如今已经有百余年了吧!”
“原来是何长老啊,唉,真是快啊,犹如白驹过隙,如今你我都是老头子了啊。”
“咦?陈兄!久仰久仰。”
“啊!王道友来此,有失远迎啊!!”
宏伟的柳生殿前不远处,便是那牡丹台。这牡丹台即是门中盛大宴席,比武的场所,亦是发生其他重要事宜时首选的场所。
那日柳暮笑看缪荫单刀匹马闯仙门,一招抽飞玄水柳生两大仙门天骄,便是在此。
他怀着对未来柳生门崛起的无限激动和兴奋,期待地问那人魔是否愿意俯首于仙门,便是在此。
而今日他已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一口万年柳木所制的黑金色棺椁中,躺在他曾傲然俯视众仙的牡丹台之上,周围站满了围观的人群。
柳烈阳表情沉重,他又想起那日夜晚掌门师兄的身影,就在这牡丹亭之旁,广场的最高处。
那人魔的身影是那么单薄,是那么无力,面对着前方黑压压的众仙,竟是胆敢忤逆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九祭陆十四仙王之一。
而且结果无论如何都是他不曾想到的,那个人魔。。。那个。。。从地狱逃窜出来的恶鬼,竟然真的差点一人掀翻了一个千年仙门。
此刻柳烈阳正魂不守舍地和周围一众即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打着招呼,他草草一看,玄水门的人最多,乱武门的九如极来了,紫鸿殿也派来了个他不认识的长老。
其余仙门,则是根本不曾理会他们这个破败仙门的请柬,根本懒得派人过来。
“祗园精舍之钟声,奏诸行无常之响。”
“沙罗双树之花色,表胜者必衰之兆。”
“骄者难久,正如春宵一梦,”
“猛者遂灭,恰似风前之尘。 ”
纷杂喧嚣的招呼之声中,一道云淡风轻的吟诗声传进了他的耳中,这道声音在这种情况下显得如此突兀,让柳烈阳一怔。
他别过头去,却是吃惊地发现木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此时这终日不修边幅的年轻人终于是好好的精心打扮了一番,头发不再那么乱糟糟地如稻草般,而是整齐地扎在脑后。身上穿着象征着大祭掌铃人的洁净白袍,依然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哀乐。
“柳师叔,此时此景,可是正好应对了这首流传已久的诗?”
木痴望着前方,那里摆放着他最最敬爱的师傅的棺椁。
“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吟诗。”柳烈阳烦恼地叹了一口气,他总觉得这年轻人像是没心没肺一般,难道他看不出来,今日他这化道大祭,是不会那么平安顺利的吗?
“木痴侄儿啊,你有什么计划也不跟老夫说一下。唉,没事,你放心,一会如果有什么情况,老夫绝对会站在你的身旁。”
“木痴谢过师叔好意了。”木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但师叔请牢记我的话,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事,您都不必有任何动作。”
“您只需安静地作壁上观即可。其他一切,交由侄儿来解决。”
“你!!”柳烈阳微微有些恼怒,他狠狠瞪了一眼身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随后赌气般地转过头去。“好,那老夫就听你的!”
“木痴谢过师叔。”
木痴并未再理柳烈阳,他穿过了人群,向柳暮的棺椁走去。
今日,他身为化道大祭的掌铃人,将主持这场盛大而血腥的葬礼。
见今晚的主角,终于是现身了,周围的交谈声逐渐低了下去,直到最终偌大的广场寂静无声。
那口黑金棺椁就摆在牡丹台的正中央,棺椁底下是一个四方的铜制台子,足有一人高。
那铜台名为列仙台,似乎是一件传承极为久远的法宝,很少拿出来使用。看样子似乎是专门为化道大祭所祭炼而成的一般。
黄铜高台的四面之上刻画着云上仙宫,仙宫之中的九天真仙栩栩如生,但面目皆是模糊不清。在云下,则是一道宏伟宽阔的阶梯从红尘凡间直通九天仙宫,阶梯两旁跪拜着无数服装相貌各异的人。
而黄铜高台的底座,则是铸着一只龟身四头,没有手足的上古神兽,这神兽名为“芈陀天”,古籍中传说它驮着九天仙宫,穿梭游荡于万界和古今未来中。
芈陀天每个头的样貌都截然不同,但皆是极其狰狞恐怖,四个头正好分别面向东南西北,深深伏在地上,均是大张着一只獠牙遍生的巨口,似乎在准备吞噬撕咬着什么东西。
那四个头,就仿佛是这芈陀天的脚一般,支撑着它背负起龟甲上的千斤黄铜高台和棺椁。
木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列仙台的正前方,他虔诚恭敬地对着这黄铜高台和之上的黑金棺椁跪了下来,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之上,连续磕了三个头。
接着他再次深深看了一眼这黄铜高台,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那双平静的眸子缓缓扫过了众人。
他看见了冷笑中的乱武门长老九如极,似乎在不耐烦地等着好戏开场般。
他看到了一众脸色阴沉,死死盯着他的柳生门长老们。
他看到了自己年轻的小师弟-柳中如藏,此刻正紧张的双手握拳,紧紧咬着下唇,似乎在为他担心一般。
他看到了忧心忡忡的柳烈阳,同样也在皱着眉头看着他。
他还看到了那来历神秘的和尚大宗,此刻手持禅杖,正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和他一样,面无表情。
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微微有些激动的心情,木痴大声喊道:
“先师柳暮,第十三代柳生仙门掌门!”
“一生之中,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不负前人厚望,筑千年仙门根基,以身为道,化仙门通天大路!”
“终见天地大道,化道真仙,从此成为九天上仙,庇佑后辈门人!”
“先师一生为公,亦是一生无后。今日,将由我木痴!先师的大弟子掌铃,恭送先师入九天仙宫!”
“可有人有异议!”
滚滚乌云之下的仙山之顶,气氛愈发压抑和沉闷了起来,空气中的闷热,让众人不由得心中烦躁不安,甚至都开始期待这悬在头顶许久的暴雨赶紧来临。
片刻之后,见到底下众人皆是没有说话,木痴再次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猛地举起右手上的铃铛,用力一摇,双眼半闭半开,大吼一声:
“铃起,仙宫开~恭送掌门!”
“叮铃~”
一声悠扬的铃声清响,从木痴右手高举的铃铛中远远传开。
就在这时,似乎和老天爷商量好了一般,铃声刚落,天色猛然暗了下来,牡丹台四周的所有石雕灯,皆是在一瞬间全部燃起。
“下。。。下雨了。。。”
紧接着,空气中的闷热刹那间消失不见,绵密的细雨,带着寒意向众人扑面而来。
酉时过,离今日过去,还有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