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李昌岚明知自家二嫂在桌上被她损得半路离席，现在还来替二嫂向她解释并表达歉意，倒是个活得明白的人。
    她柔和地笑道，“大姑，您别夸我了，我哪儿有您说的那么厉害，只不过看奶奶喜欢母亲的菜名，就多说了几句。”
    贾靖不提夏雯，只是就着李昌岚的后半句说，李昌岚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淡笑不语。
    这时，贾靖感到身后熟悉的气息，下意识地回头，就见李烨霖站在她后面几步远外，双手插手凝视着她，唇边含笑。
    “今晚你们两个都别走了，刚才你们奶奶说了，让你们都留下，已经吩咐了吴叔，让他派人给你打扫了一间房。”
    李昌岚抬头看向李烨霖，目光变得更加柔和，她对李烨霖笑道，“你爷爷不是叫你去书房吗？怎么还在这儿？你赶紧过去吧，我这就带小靖去看看吴叔给她收拾了哪间屋子。”
    李烨霖与大姑的感情一直很好，闻言，他勾了勾唇，走了过来。
    “嗯，我这就去，她，就交给你了，大姑。”
    “放心吧，人丢不了的，赶紧去吧。”李昌岚笑着对李烨霖摆了摆手。
    “嗯。”
    李烨霖低头看着贾靖，毫不避讳李昌岚，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俯脸在她的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微凉的触感，一如既往让贾靖微微一颤。
    李烨霖不清楚今晚会在爷爷的书房待多久，大概是没时间再与贾靖独处。
    他看着贾靖的眼睛，低声叮嘱道，“早点睡，明天就回家。”
    贾靖脸色微赧，点了点头。
    而一旁的李昌岚看着二人亲昵的举止，笑容柔暖，眼底却一片潮湿。
    如果大嫂还活着，看到此景该是什么心情？
    大嫂是个开明通透的人，想必应该会跟她一样为李烨霖走出阴霾感到欣慰。
    李烨霖说完，转头看了她一眼，走了。
    幽暗的小路旁，贾靖和李昌岚望着李烨霖的背影慢慢走远，周围只剩下她们二人。
    “小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李昌岚问道。
    贾靖抿唇一笑，“是在我转学到启铭高中……”
    两人边走边说，朝宅子的方向走去。
    ……
    进了宅子的门，吴叔亲自过来领贾靖和李昌岚去了打扫干净的厢房。
    明亮的光线里，整间屋子一览无遗。
    檀香木制成的床，雕刻着象征吉祥富贵的牡丹，与翩翩飞舞嬉戏的蝶。
    窗边，是一张紫檀梳妆台，妆台、妆盒、妆梳一整套都是昂贵的紫檀木制作而成，精巧秀丽，散发出浓郁的文化底蕴。
    另一侧的窗口下，是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案上摞着几本名人法帖，并摆放好笔墨纸砚，笔筒里插着十几只毛笔。
    书案不远的架子上放着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的白芍药。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幅对联，乃是颜鲁公的墨迹。
    贾靖站在门口，仿佛置身于古代女子的闺房。
    李昌岚笑着领她走了进去，环顾四周，不禁有些感慨地说道，“这还是我没出嫁时住的屋子，一直锁着，今天你来了，住这儿正合适。”
    贾靖微感讶异，“原来是大姑的闺阁，以前为什么要锁着？”
    李昌岚打发了吴叔离开，走到了书案前，伸手轻轻抚摸着光滑的案台，回头对她笑道，“没人住，收拾了自然就锁着了，不过定期也会有人过来打扫和保养，否则这些古董家具就要损毁了。”
    说完，她走到贾靖的面前，笑容和蔼慈祥，“小靖，这间屋子你可还喜欢？”
    李昌岚心里有些感伤，但更多的是欣慰和喜悦。
    十几年了，当年自己住的房间还保持着她没出嫁时的样子，连书案上法帖和笔墨纸砚摆放的位置都不曾改变，她的心，刚才有那么一瞬，仿佛回到了自己少女的时代，那些懵懂的遗憾和悲伤猛地闯入她的脑海。
    贾靖捕捉到李昌岚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点头道，“喜欢，不瞒大姑，刚才我进来的时候，总觉得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古代，有种时光错乱的感觉。”
    李昌岚笑了笑，“当年买下这块地建了宅子后，整个宅子都是你们奶奶布置的。这间屋子，还有你没见过面的小姑的屋子，里面的家具都是你们奶奶当年的陪嫁。本来我嫁出去时是该带走一部分做嫁妆的，但你们爷爷没同意，你大姑父家里也不介意，所以就都留下来了。”
    贾靖心中一动，笑道，“爷爷不同意，也是为了给奶奶留个念想吧。”
    “那倒是，现在北京那边的亲戚也没几个了，大多出国或者去了台湾，你们奶奶也很少回去。”
    李昌岚抄手看着贾靖，“好了，你休息吧，把这里就当自己家，不要太拘谨。屏风后面有洗手间，洗个热水澡再睡，有助睡眠。”
    她顿了顿，目光慈和，“小靖，我妈选这间屋子给你，就是承认了你，请你务必要珍惜。还有，将来如果遇到什么困难，你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
    务必珍惜？
    贾靖微怔，随即领会了李昌岚话中的意思。
    李烨霖白天的话仍在耳中，李家的几个孩子，哪个不是联姻？如今陈慧茵能松口同意她和李烨霖，在李昌岚眼中，这样的转变和决定，必然是不小的震动。
    对李昌岚善意的提醒和帮助，她心中感动，但她不是个会说矫情话的人。
    她伸手抱了一下李昌岚，抬眼望着她，“大姑，谢谢你。”
    “又说谢，今晚你都说了几个谢了？不是说了？一家人不用客气。”
    李昌岚拍了拍贾靖的胳膊，“你休息吧，我也回了。”
    贾靖把李昌岚送到门口，关上门，回身又进了屋。
    她的目光一一看向屋内的每一件家具和摆设，竟不觉得陌生，反倒有种温馨舒适的感觉。
    走到书案前，她随手拿起最上面的法帖，封皮上写着《西楼苏帖》，看着有些旧了，像是经常被拿出来临摹使用。
    她一页页翻看着，翻到最后一页，一张雪白的宣纸忽然滑了下来，落在了案台上。
    她低头一看，就见纸面字迹朝上，隽秀的蝇头小楷工工整整：
    欧冶将成器，
    阳暖两相宜。
    岚岭晓城分，
    清阴夏条长。
    凝思片刻，她恍然惊悟，这应该是一首藏头诗：欧阳岚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