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边捏着一根金针，俯身将针尖缓缓刺入她膝盖的皮肤里面，一边表情严肃地询问着穴位和针法的技巧，她一一回答，偶尔有遗忘之处，立刻遭到黎宁体无完肤的指责。
    最近不知怎么，可能是跟沐开在一起的时间太久，黎宁也被沐开传染了，说话颠三倒四，诗词乱用，尽管黎宁的口吻异常严厉，她听着却忍不住想笑，好几次差点破功。
    屋里开着空调，温度怡人。
    她努力让自己忘掉不快，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彷徨和失落，还有深深的无力感，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治疗上，全神贯注地跟黎宁探讨着这套针灸针法的细节。
    盯着黎宁茂盛的大胡子，她问道，“黎宁，你为什么要蓄胡子？还蓄得这么长，家里人不反对吗？”
    黎宁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样很好啊，不觉得我留了胡子会显得很成熟吗？”
    “为了显得成熟？”贾靖哑然失笑。
    黎宁施完最后一根针，满意地看着插满针的两条腿，这才坐直了身子，靠着椅子靠背，舒了口气。
    “他们总认为我太小，思想简单幼稚，不足以撑起黎家，而且，对我的医术也抱有怀疑态度，有不少人背地里说我乳臭未干，是因为会拍爷爷的马屁，才哄得爷爷把我选为接班人。”
    他耸了耸肩，“我才不在乎，不过，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既然有人这么说，我何不想办法让自己显得成熟些？倒不是为了迎合他们，而是为了我自己方便。”
    黎宁口气虽然轻松，眼神却变得有些黯淡，就算他假装低头又去整理自己的背包，她还是从他身上发觉出一丝落寞和孤寂。
    “对了，你来海市这么久，你北京那边的朋友天天打电话催你回去吧？”她不经意地问道。
    “我没什么朋友。”
    黎宁把玩着他的那只寒玉砖头，啪地搁在了床头的矮柜上，抬眼笑着对她道，“你，还有李烨霖，都是我朋友。哦，对了，还有沐开那厮，也算半个。”说到沐开，黎宁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贾靖静静地看着黎宁，也报以一笑，“能遇到你真好，要不然，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谢谢你黎宁。”
    黎宁的脸一下子红了，表情窘迫。
    贾靖抿了抿唇，这家伙还真是单纯的男孩。
    她心中柔软，眼里更是笑意渐浓。
    有些话，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根本来不及思考。
    “黎宁，我问你啊，如果将来你喜欢上一个女孩，你们在一起的感情也很好，你会接受这个女孩有异性朋友吗？”
    黎宁吓了一跳。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得快要让他窒息，全身的脉搏都跟着热情澎湃地跳动起来。
    “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难道她知道了？
    他不由自主地别开了视线，又低下身子，从背包里掏出黑色的绒布，假装专心致志地包裹寒玉砖。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贾靖有些后悔，觉得自己问黎宁这话有些唐突，若是霍艳秋和贾玲在这里就好了，也不知道艾佳最近怎么样了，电话都少了。
    她正胡思乱想，心情低落，就见黎宁终于包好了寒玉砖，重新抬起头看着她，神情已不似刚才那么尴尬了，一双灵动乌黑的眼睛，闪着些许自嘲的笑意，“要是我真的遇到我的真命天后，我才不在乎她跟谁交朋友呢，我巴不得她多交些朋友，就不会天天来我跟前儿烦我了。”
    黎宁的京片子尾音上扬，带着点嘲弄和调侃，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贾靖微微一愣，这叫什么理由啊？
    她敛了敛眸，浅浅一笑，“一看你就是没有过感情经历的人，等你有了女朋友，你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黎宁白皙的芊芊玉指抚在胡子上，盯着她的眼睛有片刻的恍然，半晌后才慢吞吞地问道，“那个叫慕皓泽的，到底是什么人？”
    “朋友。”
    黎宁的洞察让她有些意外，她疲惫地闭上眼睛，“黎宁，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儿，你是从多大开始蓄胡子的？”
    房间里静了下来。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睁开眼睛，只听到黎宁清浅的呼吸声，一下一下，透着一丝让人压抑的气息。
    “从我记事起，我经常做同样一个梦。”
    过了好长时间，黎宁才开口，她微笑着问道，“什么梦？”
    黎宁的声音很快响起，“我经常梦到一个白胡子老头，仙风仙骨的样子，手里拄着一根黑色的金属拐杖，拐杖的杖头雕刻着一头狮子的狮头。他半隐半现地站在一片白雾里，告诉我，将来我会遇到一个人，这个人会改变我的命运，如果没有她，我可能会横死。”
    “横死？”
    贾靖忍不住睁开眼睛看向黎宁，却见黎宁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表情认真。
    黎宁点了点头，眼中渐渐露出一点恐惧，“就因为这个梦，我特别害怕晚上一个人睡，总觉得黑暗的屋子里会藏着什么恶鬼猛兽，让我横死。那时我还小，就把这梦对我的父母和家里的亲戚们讲，但他们都不相信我，还有人嘲笑我胆子比耗子还小，说我是胆小鬼爱哭鬼。”
    “后来呢？”
    “后来，我就开灯睡觉，我父母倒是不反对，可他们不在家时，婶婶们就会去奶奶那里告状，说我奢侈浪费，不懂得节约。”黎宁耸了耸肩，自嘲道，“你也知道，一个大家族里，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远没有普通家庭那么简单。黎家上下，总共一百多口人，远近亲疏，那都在明里暗里斗得厉害，比电视里演的帝王后宫也差不太多了。”
    他顿了顿，看着贾靖又笑道，“像我们这样家庭的孩子，是很难交到真正的朋友的，也许你不信，其实除了我大堂哥和你们，我没有别的朋友了。
    就算是在学校，当同学们知道我是黎家人，是黎紫霄的嫡孙，从小就跟爷爷一起出诊，是黎家未来可能的当家人，他们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