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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一片赤诚。
    不管多少次看过去都是如此,似乎朱允炆对他,当真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陆长亭想到这一点后,一时间有些哽得慌。他并不怀疑朱允炆的心思,只是他与朱棣是统一战线。朱允炆如此信任他,陆长亭第一想到的倒不是如何利用朱允炆了,而是觉得极为的不自在。若是朱标和朱允炆待他不好,他倒是可以大方地利用……
    但是转念一想,历史上的朱标本就是这样的人物,这样一个人物又怎么做得出狠辣不齿的事来?相比之下,陆长亭对朱允炆的印象只定格在接受了黄子澄等人的建议,决定削去叔叔的兵权,最后招来杀身祸的寡淡印象……不过历史上倒也曾赞过朱允炆颇有其父之风。
    如此看来,要指望朱允炆做出何等凶恶的事,也不可能了。
    见陆长亭并不动茶杯,朱允炆的目光掠过他的手指,而后低声道:“郎中不觉在桌案上趴伏着睡得头疼吗?喝杯热茶再合适不过了。”
    陆长亭点点头,将茶杯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郎中从前过年都是在北平同四叔一起过的吧?”
    “嗯。不过从去年开始,便是在应天府过年了。”
    “那今年呢?今年郎中也在应天府过年吗?”
    陆长亭倒是有些想念朱棣,但是过年歇息的那几天,完全不足够他往北平跑个来回。这到底不是一天就足够横跨整个中国的时代了。
    “嗯,自是在应天了。”
    “不如我去求了皇爷爷,便让郎中到东宫过年吧?”
    “……这于礼不合。”陆长亭还真对在宫中过年没什么期待,毕竟宫中规矩多,反倒还将自己弄得格外疲累。
    朱允炆面上闪过了失望之色:“父亲已不在,东宫更觉冷清。原想与郎中一同迎新年,倒也可算作父亲的还在世的时候……”
    朱允炆这样一说,倒是显得陆长亭再不答应就有些冷漠了。
    “……若能陪在皇太孙身侧,乃臣之荣幸。”陆长亭淡淡道。
    朱允炆见他松了口,立刻便道:“那我便将此事禀给皇爷爷,他定然能同意的。”
    陆长亭但笑不语。朱标一走,如今他对老朱家可作的贡献应当较小了,除非是洪武帝还打了主意,打算将他再交到朱允炆的手中,为朱允炆所用。但现在白莲教被扫清只剩下一个时间问题了,他身上还有那样高的价值吗?陆长亭觉得洪武帝多半都是不会同意的。
    陆长亭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这才觉得舒服多了。他低声道:“今日实在失礼,臣便先告辞了。”
    朱允炆往外看了一眼,却道:“雪正大,不如迟些再走?”
    陆长亭摇了摇头:“天色不早了,若是再迟一些,该要关宫门了。”
    朱允炆突地好奇地问:“从前父亲可曾留过郎中留宿东宫?”
    “不曾。”东宫中有太子妻妾,哪里是说留宿就能留宿的。这里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的家。
    朱允炆点点头,倒也不再追问。
    又过了几日,陆长亭忙得一身疲累,那厢便有小太监来请他了。自然还是东宫来的。其余同僚见了,都不由朝那小太监多看了两眼。待陆长亭一出门,便有人忍不住低声道:“这陆长亭倒是个聪明人……”
    “虽无太子,却还有太孙啊……”
    “莫胡话了,快些做了事,散值罢……”
    陆长亭入东宫殿中的时候,殿中已经有一人了。那是个中年男子,约是多劳累的缘故,他面皮发皱,容貌着实不大好。男子留着长须,举手投足颇重规矩,如此才算瞧出了两分读书人的味道来。
    “郎中。”朱允炆立刻就看向了陆长亭,没有丝毫怠慢。于是引得那男子也看了过来。
    男子朝陆长亭道了声:“郎中。”
    朱允炆笑了笑,道:“这乃是东宫伴读,黄子澄。”
    没想到这么快便见着了。陆长亭朝黄子澄扫了一眼。
    黄子澄乃是洪武十八年的殿试探花,才华不容小觑。只是他的年纪往陆长亭这个殿试状元跟前一站,便显得有些尴尬了。在朱允炆即位的时候,黄子澄已经做到了太常寺卿,正三品的位置。但那应该是在九年之后的事了。此时黄子澄距离那个位置还远了些,才与陆长亭并肩而已。
    因而黄子澄在陆长亭跟前,行为举止倒很是有礼的。又或许是加上众人都道陆长亭乃是东宫人,而黄子澄又是东宫伴读,因而黄子澄便将陆长亭当做自己人看待了。
    朱允炆挥退了黄子澄。
    黄子澄倒也没有怨言,恭谨地便下去了。
    待他一走,朱允炆便不再遮掩面上的喜色,道:“皇爷爷已经同意了。”
    陆长亭愣了愣。
    洪武帝还真是打算将他扶植成东宫党啊!若是这样,岂不是过不了多久,洪武帝还要再升他的官?
    第227章 (修)
    第二百二十七章 洪武帝崩
    烟花腾空而起, 在半空中炸开,昙花一现后便纷纷洒落了下来。
    朱棣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程二将成叠的绢布放到了他的跟前。
    坐在不远处的道衍, 不由得往朱棣跟前扫了一眼,不过道衍却是什么也未说。
    很快,酒宴散去。
    朱棣起身跨进院落, 望着院中在寒风中明灭的灯火,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一声:“长亭……”声音响起,却很快在寒风中消散了。
    身后突然响起枯枝被踩中的噼啪声,朱棣不由得转头看了过去。就见道衍着一身僧衣,单薄地立在院落外。道衍见他看过去, 便抬手朝朱棣的方向拜了拜。
    “燕王。”拜过后,道衍便动了脚步朝朱棣走了过来。
    朱棣似是知晓他要说什么, 挥了挥手:“你且先回去歇息吧。”
    道衍却没动。
    朱棣倒是没再出声驱赶他。朱棣在院落中站了好一会儿, 他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树木之上,像是在沉默地思念陆长亭。大雪很快落了满身,不一会儿二人便被罩在雪花中了。
    朱棣这才松了口,让道衍进了门。
    屋内点起了火盆, 暖意散开,道衍低声道:“燕王殿下, 长亭在应天可好?”
    “嗯, 尚可。”朱棣兴致并不大高,脸色依旧冷淡。
    “如今太子去了……却依旧有皇太孙。想必长亭将来依旧会伴在这位皇太孙左右。”
    朱棣面色更见冷淡。没有任何人喜欢自己的人,常与另一人放在一处被提起。朱标也就罢了, 朱标是长兄,他无从置噱。但换作朱允炆……朱棣的确是瞧不上这个侄儿的。自然心中不快更甚。
    见朱棣依旧不动,道衍方才低低地道了八个字:“臣知天道,何论民心。”
    如果陆长亭在此,一定会发觉到这句注定被载入史册的话,随着历史车轮滚滚,也一块儿被提前了。
    道衍密劝燕王朱棣举兵,应当在洪武三十一年。距今还有九年之久。
    ……
    陆长亭新年还当真是在东宫中过的,不过就算如此,他也并未在东宫久留,而是早早就回到了陆宅,照旧陪着三子等人吃了饭,饮了酒,然后才返身回去歇息。
    寒冬时节,哪怕屋中点了火盆,陆长亭也依旧觉得床上的被子冰冷似铁一般。陆长亭脱下外衫,用下人打来的热水暖了暖手脚,然后才躺上了被子中。
    陆长亭骤然间想起了最早在中都的时候,中都冬日更为寒冷刺骨,难捱得很。便有朱棣给他做火炉……
    陆长亭不自觉地抱紧了被子,这才觉得之前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思念如狂潮一般涌了上来。
    难怪有言,“每逢佳节倍思亲”。
    陆长亭闭上眼,早知今日两地分离这样痛苦……倒还不如留在北平了。
    ————
    新年过去,太子薨逝的阴影渐渐从众人的头上散去了。年仅十三岁的皇太孙,却开始频频跟随洪武帝出入朝堂。
    十三,年纪说大不大,但说小却也不小了。成亲,参政都可为了。只是放在一干大臣的眼中,朱允炆的确是远远不够看的。放在他一干已经手握一方大权的叔叔眼里,也是不够看的。
    洪武帝要扶持皇太孙成长起来的意图已经很是明显了。
    新年一过,洪武帝就下手干脆利落地处置了蓝玉案,先是爆出蓝玉侵占民田,鞭打御史的恶行,而后又命人从蓝玉家中搜出谋反罪证。最终,蓝玉以谋反罪被杀,并剥皮实草,传示各地。不留下一丝隐患给朱允炆。
    不仅如此,洪武帝更再度以胡党为题,赐死太师韩国公李善长,诛杀其家属七十余人,同时遭诛杀的,还有列侯多人,其中便包括了汝宁公主的驸马陆仲亨。
    腥风血雨登时充斥了整个应天府。
    而这一年,朱樉也奉命开始扫荡白莲教余孽。
    ……
    陆长亭知道,这是洪武帝心急了。
    又怎能不急呢?
    今年洪武帝已经六十二了。这本不算多大的年纪。但洪武帝幼年时吃了不少苦楚,成年后又连年征战,之后当上皇帝,又废除了中书省,政务全部一力压在了他的肩上,洪武十三年方才设置了辅助政务的四辅官,便是日后内阁的雏形。然而为了避免重蹈中书省的覆辙,洪武帝让四辅官轮流辅政,割断了国家政务的连续性不说,这些担当四辅官的老夫子,也并不谙朝政,难以起到实际性的辅助,所以不久便被废除。后来洪武帝又不断尝试了多种举措,但都未能完美解决。朱标是当得起大才的,他作为太子,在洪武帝身侧也多有辅助。可是朱标受风水之妨,身体渐衰,如今更是直接撒手离开了。
    洪武帝便又不得不回到了一力处置政务的时候。
    一个经历了丧子之痛的老人,再这样扛下去,又能熬得了几年呢?
    历史上洪武帝还有九年才会驾崩,但是太子早早就走了,朱允炆才十三,还需要洪武帝手把手的教导……
    陆长亭其实并不大看好。
    朱允炆如今的状况比历史上还要不如。
    洪武帝可能会因为这诸多的原因,连带着也早早驾崩。
    洪武帝大抵自己也清楚,所以他趁着精力尚在,大刀阔斧地砍去了朱允炆路上的荆棘。
    一切都变了……
    随着朱标死亡的提前,整个历史进程都有了极大的改变。
    此时朱允炆身边的黄子澄等人都还只能算是虾兵蟹将,他们很难再达到历史上那样的位置……
    “郎中在想什么?”朱允炆的声音突然在陆长亭耳边响起。
    陆长亭看向朱允炆,朱允炆手中捏了一本书。陆长亭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一事:“太子曾给过臣不少藏书与手札……”
    “那郎中留着就是了。”朱允炆笑了笑,道:“留在郎中那处,世间便不止我缅怀父亲了。”
    “……”陆长亭顿了顿,才接上话,道:“怎会?大明子民心中都怀着太子……”
    朱允炆笑了笑,眸光黯然,低声道:“我记得从前郎中救过我的性命。”说着,朱允炆掏出了一串东西来:“此物不知郎中可还记得?”那是一串铜钱。很早之前,陆长亭令人打制过后交予东宫的。
    “自然记得。”陆长亭都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此物还留在朱允炆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