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熙谨正在宋营之中,由两个宋国军医救治。
熙谨伤势不轻,虽然没有伤到内腑,神智也已经清醒起来,但脸颊上伤口很深,已经伤及脸骨,只有缝合伤口,才能止血,有希望好转。
两个军医脸色凝重,喂熙谨喝了一些“麻弗散”,先用药水清洗了伤口,又用消毒之后的针线小心翼翼地把熙谨脸颊上的伤口缝合起来。那道缝合的伤口,针线密集,如一条蚯蚓吸附在熙谨的脸颊,看起来十分骇人。两个军医缝合之后,又包扎上干净的纱布,这才罢手,至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只能听天由命了。
两个军医一直忙了大半个时辰,累得冷流夹背,才结束手术,向纪通汇报。
纪通和刘队头严队头,在另一个房间由另外几名军医医治,他们都受伤不轻,所幸都是些皮外伤,没有性命之忧。
纪通自被韩德让踢中心窝之后,一直心胸闷痛,虽然喝了一些草药缓解疼痛,但还是不时发作,没有更好的办法医治,索性不去理会,一边安排兵士前去困龙谷寻回牺牲的宋兵尸体,一边派人向上级汇报此事。
这次行动虽然全歼了百名辽国的精兵,但己方也牺牲了一支三十人的骑兵,而且这次突袭敌营的行动,事前并没向上司请示,不知上司会如何怪责。
纪通所统的这支都营,共有一百余人,骑兵只有三十余人,这次行动,三十余骑兵全军覆没,可以说伤亡惨重,精锐尽失,就算上司不责罚与他,他心头也感到悲痛难安。
纪通正在烦闷不安之时,听说熙谨已经没有性命之忧,正在静养,也算是不幸中的好消息,微微松了口气。
熙让在留守府养伤,不过三五日就伤势好转很多。
留守府中尽是珍贵药材,韩匡嗣暂时认为熙让对儿子有救命之恩,是以毫不吝啬,令军医尽为熙让所用,所以熙让在军医的精心医治下,很快伤势大好。
这几日之中,一直有士兵看守着熙让,一来是照顾他的起居生活,二来也是防备他逃跑或有所异动,毕竟韩德让没清醒之前,韩匡嗣还不能完全信任熙让。
熙让对自己的伤势并不担心,他一直担心韩德让的伤势,他被士兵软禁,不能亲自前去探视韩德让,所以只能向士兵打听韩德让的伤势情状。
那两个士兵脸有忧虑之色,说韩公子伤势太重,虽有军医全力抢救,但情况不容乐观。韩将军这两日忧愁的衣不解带,一直在担忧韩公子。
熙让的心头沉甸甸地,期盼韩德让能好转过来,但他也知道韩德让伤势之重,只怕难以好转。
这一天午后,熙让正在室中躺坐休息,忽然有士兵前来,叫熙让快跟他们走,说是韩公子今日忽然清醒过来,要见熙让。
熙让大喜,以为韩德让伤势见好,连忙起身下床,跟随在士兵身后,快步去见韩德让。
一路行来,只见遇到的院中之人,人人脸有忧虑之色,并不见喜悦之情。熙让的心头又沉下来,但很快又劝慰自己,这些脸有忧愁之人,也许并不知道韩公子已经好转了。
熙让来到一处院子,只见院子中站满了辽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人人脸色悲痛沉重,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熙让的心头又沉了下来,脚步不由放慢了。
守城使周刚站在阶下,看到熙让走过来,态度和蔼很多,对他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将军和公子都在室内,你自己进去吧。”
熙让心头隐隐预感到什么,心头沉重,脚步如同灌了铅一般,慢慢走到那间虚掩房门的静室,停下脚步,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长长吸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光线暗淡,但能见物。韩德让半躺半坐在床上,脖颈中缠着纱布,脸色十分红润,精神也很充足,正在低声与父亲韩匡嗣交谈着什么。
韩匡嗣的脸色却很沉重,望着儿子,眼神中满是怜悯哀痛,不时点头赞同。
这时,熙让走了进来。
韩德让一转头,看到熙让,脸色一喜,笑着向熙让招招手,说道:“小兄弟,你来了,快过来坐下。”
熙让看到韩德让精神充沛,不由大喜,以为韩德让伤势好转过来,却不知道这是回光返照。
熙让速步上前,来到床前,喜欢地说道:“将军,你醒过来啦,真是太好了!”
韩德让笑了笑,说道:“小兄弟,谢谢你把我救回来,能让我见父亲大人最后一面。”
熙让一怔:“你,你说什么?什么最后一面?”
韩德让执着熙让的手,转头对父亲说道:“父亲大人,我走之后,请你好好待他。”
韩匡嗣重重点了点头,望着儿子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哀伤。
熙让心中隐隐想到什么,却又不愿承认,强颜笑道:“将军,你说什么呢?你要走吗?要去哪里?我陪你去。”
韩德让笑道:“我去的地方,你暂时不能去,你还年轻,要好好活着。”重重握了一下熙让的手,展颜一笑:“小兄弟,咱们下辈子再做好兄弟!”
熙让终于明白,只感到咽喉哽咽,如同堵了一团棉话,说不出话来,鼻子一酸,眼泪不由涌出眼眶。
韩德让笑道:“不是说过你吗,好男儿流血不流泪,怎么又哭了?”
韩德让说着,伸手轻轻为熙让抹去脸颊的泪水,转头凝望着父亲,慢慢说道:“爹,孩儿不孝,不能在您膝下尽孝了,您好好保重,孩儿走了……”
韩德让说到这里,正在擦拭熙让泪水的那只手,忽然软软垂了下去。
熙让看时,韩德让已经含笑闭目而逝。
熙让心头大悲,只感到胸臆之间悲痛难忍,压抑之极,不由仰天悲啸一声,俯在韩德让遗体之上,放声大哭。
三日之前,他的辽国父母离他而去,他在辽国已举目无亲,倍感孤单。自被韩德让所救,虽然只相处短短时间,但韩德让待他甚好,他心中隐隐把韩德让当成亲人,当成大哥一般,没想到现在韩德让也离他而去,他在辽国再也无亲人。他感念身世,心疼韩德让,这一哭之下,眼泪滔滔不绝,难以抑止,直欲把胸中的悲愤全部哭出来。
韩匡嗣虎目含泪,脸色惨然,走上前来,默默地深深地看了儿子的遗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韩匡嗣走到室外,众部将都在院中等侯,看到留守大人脸色,再听到传出的熙让的悲哭,众人都知韩公子已经去世,不由心头悲痛,群情激愤汹涌。
周刚大声道:“将军,指挥使大人被宋狗暗害,此仇不可不报,请将军速速下令,我等统率大军,攻打宋国,荡平易州,为指挥使大人报仇,把杀害指挥使大人的宋狗千刀万剐,以消此恨!”
韩匡嗣脸色凝重,长长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吾儿被宋人暗害,我比诸公更为悲痛,只不过两国交战,非同小可,没有皇帝命令,不可轻易进攻。宋兵屡犯我大辽边境,我当奏请天子,请兵出战,征伐宋国。”
周刚大声道:“奏报皇帝,就算是铁骑传报,这南京到上京,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天半月,我等为公子报仇心切,等不及了。”
韩匡嗣庄容说道:“发动战争,非同儿戏,若是没有皇帝命令,那是违犯军法,不可妄为。请诸公稍等,我会尽快禀报皇帝,等侯命令。在此期间,诸公一定要约束部下,不可到宋国闹事,免得节外生枝。”
周刚等人心头不愤,但也知将军所言有理,只好暂时作罢,但人人悲愤莫名,大声痛骂宋兵。
韩匡嗣一边吩咐为儿子安排后事,一边安排士兵铁骑传信,迅速赶赴上京奏请征讨宋国。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韩匡嗣独自走进书房,把自己关在书房中,这才放声悲哭。
直到天色昏暗时分,部将禀报已经为韩德让整理遗容,请将军前去,韩匡嗣才走出书房。
韩匡嗣一走出书房,就看到熙让正在书房门外等侯,显然已经等侯多时。
熙让的脸色平静中隐藏着极大的悲痛和愤恨。
韩匡嗣得韩德让临终托言,要他照顾熙让,所以对熙让大有好感,当下温言说道:“孩子,你在这里等我吗?”
熙让点点头:“是的,我正在等大人。大人,我想参军。”
韩匡嗣道:“噢,为什么要参军?你知道打仗很危险吗?随时可能会战死沙场。”
熙让悲痛地说道:“大人,我的父母都被宋兵杀死,我要杀宋兵为父母报仇。韩公子待我很好,他被宋兵杀害,我也要为他报仇。请大人收下我吧!”
韩匡嗣点点头:“好,以后你就在我的帐下听令吧。”
韩匡嗣说完,转身向前行去。
熙让连忙跟随在后。
从此以后,熙让留在南京留守府,跟随在韩匡嗣的帐下,成为一名辽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