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谨的意识从无边的黑暗中,渐渐清醒过来,他缓缓睁开了迷茫的眼睛,便看到一块不规则的图案,那图案是正欲破晓的星空,星空上面挂着稀落的几颗星星,和一勾残月。
他的全身酸痛麻木,一动也不一动,呼吸十分困难,他试着想动动身体,但他的身子被紧紧的压住,一动也不能动。
熙谨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想通了自己身处的环境,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恐惧,意识到自己正被压在乱尸堆下,整个身体都被一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压住,只有面部有一些空隙,他才可以喘息,没被闷死在尸体下面,但周围尸体上传来的血腥味道,几乎使他又窒息过去。
熙谨被从城墙上撞落下去,原本必死无疑,幸好他落在一个尸堆上面,被那些尸体减去了落到地面的重力,才没被摔死,但也被摔得昏迷过去,还没等他清醒过来,随后又有尸体不断的压叠在他的身上,便把他埋在尸堆里面,待战斗停止之后,被清理尸体的宋兵,当成死人扔到推车之上,与别的宋兵的尸体,一起推到乱山的大坑之中,等待着天明之后,用土掩埋。
熙谨明白了身处的环境,便想挣扎起来,从乱尸堆里爬出来,但他的全身酸痛麻木,也不知哪处部位受了伤,又被几具尸体压着,一动也动不了。
他躺在乱尸堆中,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呼喊声和恸哭声,知道是宋兵在乱石堆中,扒找着自己最亲近的战友。他张口想要叫喊,把战友喊过来,但他的嗓子被一块凝固的血块堵住了,呼喊不得,他想用手把血块从嘴里掏出来,但手臂被压着,怎么也动弹不得。
他心中感到一阵死亡的恐惧,他劫后余生,好不容易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若是爬不出去,很快便会被压死在下面。他呼喊不得,又被压在尸体下面,就算有战友在乱尸堆中寻找幸存者,只怕也不会发现他。他必然要靠自己,爬出乱尸堆,才有希望活命。
想到这里,熙谨压下自己恐惧的心理,他长长的吸了口气,艰难的移动着双臂,手臂终于能动弹了,他用手臂艰难的扒动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几具尸体,但那些尸体你压我叠,相互压挤着,盘根交错,牵一动十,运十牵百,实在十分困难。
他仿佛用了一个世纪长的时间,终于把上面的那些尸体扒开了一条缝隙,缓缓从乱尸堆中,爬出上半个身子,又用尽最后的力气,从乱尸堆中站了起来。
晨曦初升之中,满身血污,污秽不堪的熙谨,摇摇晃晃地从乱石堆中站了起来,伸手抠出咽喉里面的血块,仰起脖子,发出一声压抑之极的嚎叫,然后他的身子又怦然摔倒在尸堆上面。
熙谨的嚎叫声,惊动了旁边的几个正在尸堆中寻找幸存者的宋兵,连忙奔跑过来。
晨曦之中,只见数万宋兵的尸体,被堆放在山谷的天然大坑之中,场面触目惊心,令人感到生命的卑微与渺小。
无数的宋兵,恸哭着,呼喊着,在乱尸堆中,从残缺不全面目模糊的尸体中,寻找着自己的战友,以及幸存者。也有一些“尸体”死而复生,与救护者抱头痛哭,但更多的尸体并没有还魂的希望。有些人已经寻找到自己战友的尸体,正在抚尸痛哭,有些人还在继续寻找着,呼喊着,悲痛凄惨的哭喊声,令人闻之动容。
熙谨只是因为用尽力气,才摔断在尸堆上,所以并没有昏迷过去,那几个宋兵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把熙谨扶了起来,关切地问侯他的编营和姓名。
熙谨还没回答,便听到一声惊喜的叫喊声:“老章,章都头,是你吗?”
熙谨转头望去,只见喊话的是侯小仙,旁边还有朱大同和胡枫。
熙谨大喜,连忙跌跌撞撞的迎了过去,侯小仙和朱大同大声呼喊着,跑了过来,胡枫眼中含着又悲又喜的泪水,也快步跑了过来。
众人奔跑到一起,侯小仙最先跑过来,一把抱住熙谨,朱大同随即而来,一把把两人都抱住了,熙谨也紧紧抱着二人,两人又是又悲又喜。
胡枫为人深沉,虽然欢喜,却没有上前与他们拥抱,只是站在旁边,微笑着望着他们。
侯小仙抱了一会,用力推开朱大同,说道:“你个胖子,快闪开,你快憋死我了。”
朱大同放开双臂,嘿嘿而笑,也不着恼。
侯小仙这才上下打量熙谨,含着泪水,欢喜地说道:“都头,你没死太好啦,兄弟们都快哭死了。你受伤了吗?”
熙谨活动了一下身子,说道:“肋骨好像断了两根,左腿也断折了,便还可以走路,别的地方都没伤着。”又去看侯小仙和朱大同胡枫,发现他们都不同程度的受了伤,但并不严重,这才稍微放心。
这时,沈玫和奔流儿带着几个士兵,快步跑了过来。
沈玫和奔流儿都不善于表达感情,看到熙谨活着,都很惊喜,却并没上前拥抱熙谨,跑到近前,便停下脚步。
沈玫打量着熙谨,点点头,简短地说道:“你没死,很好!”
奔流儿嗯了一声:“没死,好!”
熙谨看到自己最亲近的几个战友都活着,心中稍感安慰,又看到自己都营的战友,来了十多个人,联想到已经战死了将近一半,再加上重伤无法行走的战友,只怕他的都营中的战士,都过来寻找他了。
熙谨道:“你们怎么都来了?今天不攻城了吗?”
胡枫道:“已经接到上级命令,今日只守不攻,不用打仗。兄弟们都很担心你,一夜没睡,除了重伤不能动的,能走路的都来了,找了你一夜,终于找到你了。”
熙谨心头十分感动,对着众人一抱拳,说道:“兄长们都辛苦了,我谢谢各位兄长!”
众人齐齐还礼。
侯小仙道:“都头,咱们回去吧,找了你一夜,这肚子还没吃饭,饿的咕咕直叫。”
熙谨回头望了一眼乱石堆,心头黯然,说道:“咱们阵亡的兄弟,全都找到了吗?”
众人听闻此言,一阵悲痛,都低下头去。